今天我們有許多對話,但我其實都在哭,心理治療結束時,桌上已經擺滿了皺皺的衛生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多的一次,甚至最後我是哭著躺在沙發上,你問我:我拉的起來嗎?
一開始我給你看我的畫,我說我最近讀書的時候都在扣腳指甲,但你也知道小拇指特別難摳,我用力摳著,忽然覺得好痛,一看之下,才發現我已經掀了半邊指甲,最後只好忍痛全部撕掉,我說我想表達的是,當舊的被撕掉,其實是非常痛的,會流很多血,但是指甲也終究會有長出來的一天,只是需要等待,你問我有流很多血嗎?有包紮嗎?我說沒有,你又說了一句,所以血有停住吧。我忽然意識到你是在講我的傷口血也會有止住的一天。
我說早上去見張醫生,忽然覺得,七個禮拜沒踏進他的診間,好像也沒有什麼,看到他依舊像上週才見過他一樣,我說我今天本來就打算請整天假去看他,那是我重考前就計畫好的,所以上次有一次我很想去找他,但忍住了,看到他,熟悉的感覺,也因為我都有寄信報告每週近況,所以我們談的很無縫接軌,也沒有談很久,也沒有一看到他就掉淚,當然後來還是有哭,他一看到我眼眶泛淚,就遞給我衛生紙,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不知道下次去見他是什麼時候了?
我說我昨天還是沒去補習班,四天都請假,我其實昨天已經出門了,可是還沒到公車站牌,我就回家了,我真的沒辦法去。
我沒辦法面對我自己,那個不知道自己存在價值與意義的自己,你問我沒有self到底是指什麼?我其實回答不出來,你問我相不相信靈魂?我說信啊,你說那難道是沒有靈魂嗎?我說應該不是吧,你說self空了,其實也不完全是沒有東西,也許我還有30%的自己,70%的空,可是因為我的人格特質,我會覺得全然的空,這時候你就要提醒我,其實不是全空的喔,也許還有點什麼留著,這就是我們必須不斷練上帝視角的原因。
你問我怎麼排讀書進度,我說我這週有跟補習班的導師談過,她被我的讀書進度嚇傻,她說我的讀書進度是別人的十倍,我說我已經把進度都複習一遍,現在在進行第二遍跟練題庫,十月要練歷屆最晚十一月底完成,再刷一次全部,小方向就是每週會安排進度,你問我都有達成嗎?我說有,就算這幾天沒去補習班,我也把進度都完成了。
我說那天崩潰,因為意識到自己沒有self,我不知道我這二十年所選擇的是我自己選的還是因為他人要我選的,我其實最慌的是我突然不知道要不要重考?你說我為什麼想當醫生?我說因為我想當助人工作者,卻不想當社工,還有我還有藝術治療跟電影要讀,錢也不是社工存得了的,我說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可是我覺得說出來你會傻眼,你說說說看看你會不會傻眼,我說我想變的跟你一樣強。你沒說什麼。
你說我們現在在對的方向,可是你也知道深度只能這樣,不能在這個時候再深下去,所以我們大概會在這個深度慢慢往前。
你問我,我覺得你會不會討厭我,我說你應該就算討厭我也不會講,你說其實心理治療有點像親子關係,你是照顧者,陪我長大,你說父母會不會討厭小孩?當然會你也有討厭我的地方,可是父母在不在乎小孩?當然在乎,所以不會因為一點討厭就拋棄這個小孩,你說我們的治療也是這樣。你說你自己也有小孩,你怎麼會不清楚這種道理?
我其實斷斷續續哭著。
你說你有個個案讀法律,酒癮非常嚴重,結果治好後也是去當了律師,現在還在回診,你有一個個案是老師,當初考不上正式也是淒淒慘慘,但今年也聽到考上正式老師,我說你到底想說什麼?我說我雖然懂你的意思,可是你想說什麼?你說需要時間,因為你本來就打算跟我走十幾年,所以現在發現問題,醒悟是必經的過程,總比八十歲快死才醒悟自己不喜歡這個選擇好吧?你說我們就維持這個深度,慢慢往前,你問我知道要多久才會好嗎?我說不知道至少一兩年起跳,你說對,可是我們還有很久要走,所以不要怕,醒悟雖然會崩潰,但對於治療其實是件好事,有時候治療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個案才會醒悟,有時候醒悟是在潛意識突然冒出變意識的,有時候醒悟是慢慢來,有時候會像這次一樣是突然的。
你問我我是過程取向還結果取向,我說結果取向,所以我這次重考其實我很害怕自己是在浪費時間,你說如果是過程取向,那麼就算只有0.01%的成功機率,也會去努力,我說現在就像那樣,因為過去我都是結果取向,所以我總是選對自己有利,自己能力可及的當成目標,因為我不想失敗,可是考醫科,我知道這不是我能力所及的,所以我有極度的不安。
你說其實看起來我沒有很慘,我說我都已經不能上課了還不慘嗎?你說可是我都有進度跟彈性啊,你覺得我最慘的時候是我們治療前半年,我不斷住院的時候,我說喔你真的沒見過我最慘的時候,你真的已經很幸運了。
我說我之所以可以像現在這樣,是因為這一年來的治療我認識一件事,就是可以說想死,可以傳語音跟文字給你,告訴你我想死,但是不必去做,這是我治療下來的體悟,所以才會變得比較穩定。你點點頭。
我說當我意識到沒有self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我的好多特質都是極端衝突的,你說有一個人很自私自利,但他看到其他人幫助他人,他問那個人為什麼要幫助別人,別人告訴他因為這麼做很快樂,他也想試試看,於是也去幫助別人,後來覺得這樣好像不錯,所以就改變了,你想說的是沒有什麼是人原來的本質,人的特質本質都是流動的,不是我今天是一個內向害羞的人,我就不能當班長,當班長就很衝突,人是會被社會環境變化的,你問我讀社工不是最了解這個?我說的確社會學是這樣講,但這就是我最討厭的社會化,我整個哭到喘不過氣來,我說為什麼要社會化,你也激動的說著社會化有什麼不好?
我哭的非常淒厲,整個攤在沙發上,淚水不斷流出來,你說不然我去山上挖個山洞隱居好了,我心中想我也想這樣。
最後我問你如果還是沒辦法去上課怎麼辦?你說就繼續請假啊。我依舊崩潰大哭,我說我真的很慘怎麼辦?你微生氣的說著:不要兩三天就想要好,我至少給你兩個禮拜以上好不好!
後來你站到我前面,說著起得來嗎?我默默擦乾眼淚,跟你走出治療室,在你開藥的時候我問你我們今天是不是什麼都沒談?你說不會啊,釐清現狀很重要!我說那我現在思考有鈍鈍的嗎?你說你覺得沒有。我很怕吃了若寧,認知功能會下降。
反思:我著急著想要脫離這種崩潰,我說你知道嗎這次的崩潰就像22歲我信仰崩潰一樣,我忽然不知道該依靠什麼來選擇,來行動生活,我不知道要不要重考,我整個人亂了。你要我給你時間,你始終用一種你會陪我的態度,堅定著,你說過會陪我十幾年,花一兩年整理這次的崩潰也不過份吧,畢竟這真的是很大的醒悟啊。不過你今天大概也想跟我說,其實我不是全空的,還是有些什麼存在,我才沒有去住院、自殺未遂,還是有什麼存在,我才會繼續讀書,按照進度走,儘管我沒去上課。也許是的,我沒有全空,也許真的還有什麼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