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不說(中國)大陸?理由非常的簡單。
第一次被糾正,還是被一個美國人糾正的,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
幾年前某一次,我為林奐均的先生印主烈牧師 (Rev. Joel Linton)在台中一個小型福音佈道會中擔任翻譯,在會前跟那位牧師有短暫的談話,也許是因為林奐均的關係,牧師對於台灣與中國的關係非常瞭解,也許某程度而言,還更客觀清楚這當中的錯綜複雜。
在談話中,我提到中國 China 的時候,我很順口的說出 Mainland China (中國大陸),聽到這個,印主烈牧師馬上回應: Why did you say Mainland China? China is China, is not your Mainland. (為什麼要說中國大陸?中國就是中國,不是你們(台灣)的大陸。」
小時候我也曾經以為10/25 是光復節,後來我才知道日本是被美國在二戰中打敗的,按這道理來說,台灣其實是被美國光復的。總而言之,台灣不是中國,絕非中華人民共和國,要說是屬於中華民國,也幾乎站不住腳。
是的,我們跟中國兩個不同的各自獨立國家,我們不是他的外島地區,他們也不是我們的大陸地區。
我們的內地,不是中國內陸,而是南投。
應該身邊有不少人被我很雞婆的糾正了很多次,也許有人說,這不過是習慣用語的問題,為什麼要這麼嚴肅,這麼拘泥小節?
我對於語言的敏感,一方面來自於我對中國的戒心,一方面來自於我對於語言的理解,加上目前從事全職翻譯,每天都在斟酌語言,為了每個字詞鑽牛角尖。
大多數人都認為,用詞不過就是語言,語言不過是工具,工具是什麼?可以用就好,可以溝通理解就好,到底有什麼好吵的。但其實工具不過是語言的其中一個特性,最重要還有承載歷史、認知、文化,甚至串起人與人之間關聯性、歸屬感的特性,這也是為什麼有越來越多人關注語言的消亡,甚至也跟生物一樣有「瀕危」等級之分。
我們人類對於廣大世界或周遭世界的認知,透過語言具體表達出來,因此語言是認知的終點,但語言同時也會回頭型塑、改變人對於世界的認知,因此語言也是認知的起點,兩者成為不斷互動的辯證關係。
換句話說,語言既是認知的起點,也是終點。
之前還很認真參加翻譯研討會時,曾經遇過有中國翻譯學者一起參加的場次,由於年代久遠,我也不太記得當時中國學者與台灣學者討論激辯的內容,大致記得的是兩者都同意譯者背後的意識形態(註)會影響他們對於 source language(原文)的翻譯,例如:認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的人,就會把 China 翻成「大陸」或「內地」,但強烈認為台灣中國一邊一國的人的,就會把 China 翻成「中國」。
但有些時候,用詞並不是那麼由絕對、確切的意識形態所主導,語言也是一種文化的展現,這裡講的文化比較屬於實際文化層面,也就是生活部份。字詞的形成是有「故事」的,每個用詞的形成和成功流通,都有它的情境脈絡,這種軟性的文化因素,會比有攻擊性的政治更容易透過語言,影響另一群人的認知與認同。如果這兩群人在各方面的關係地位幾乎平等,彼此沒有敵意,那麼這種語言的交互影響,可以稱之為「交流」,而且可以豐富語言的內涵,但如果這兩群人基本上在許多方面都是屬於攻防狀態,甚至其中一方有併吞企圖,那麼這種語言的交互影響,就可被視為一種「滲透」。
這也是我對於用詞的選擇如此在意的原因,尤其認為掌握語言權力的人(包含作者和譯者)都需要在處理語言時更加審慎,當然語言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的客觀中立,因為語言就是意識形態的展現,但可以也應該謹慎意識到自己的「主觀」部份,讓語言可以更加豐富,卻又不失去語言,甚至背後文化的主體性。
我想,問題就在於,就因為是習慣用語,才更需要謹慎,因為在口裡說出習慣用語的同時,我們的意識,也會漸漸的喪失敏感性,被用語所同化。
註:意識形態就是ideology ,就是 idea (想法)的總稱,也就是說只要是人都有意識形態,所以說人有意識型態其實是承認你是個活人,畢竟唯一沒有意識形態的,只有死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