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這句話,相信有人異議,特別是殷海光先生,他肯定會說人必須要能生存,食都成問題,還高調地談道德價值,這是不是脫離現實呀?
殷先生的論調,大家讀過他的《人生的意義》,相信都不會陌生。他說:
古代的聖賢,尤其是宋明理學家(程伊川),特別重視道德價值,而忽視生存需要,這在現實社會是不切實際的。要重視經濟事務以充實生物文化層;否則高等精神文化的發展和道德實踐便失去支持,甚至會鋌而走險。
殷先生當時的看法,是可以理解的。其時薪俸微薄,養家困難,教書先生得不到相應的重視,再加上殷先生一生追求真理,是自由主義思想家和民主鬥士,在那個政治氛圍之下,自然就有志難伸,儘管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又或說「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孔老夫子這些話,都是激勵語,都是反求諸己;但並不是人人都能克制現實的。
這句「君子食無求飽」,並不是說君子不要溫飽,而事實上,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對生存的要求是相當簡單、相當基本的,就是四個字— —生養死葬。也就是說,活得有尊嚴,毋須嗟來之食;死時有尊嚴,能葬之以禮。問題在「求」上,為了溫飽而要求,那是向外求,說不定要俯仰由人,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要放下人格嗎?要出賣靈魂嗎?孔老夫子是要向內求的,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
話雖如此,殷先生,終其一生,遭受到無盡的淒涼、寂寞和橫逆;以致在五十幾歲病危旦夕,仍然絞盡腦汁,克盡知識分子的責任,直到生命的終站,還在瀝盡心血,打算完成遺作,就好像春蠶吐盡最後的一口絲一樣,死而後已。(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殷先生個人的風骨與氣節,筆者是認同的;但在他的《人生的意義》一文中,對孔孟、以致宋明理學家程伊川、朱熹的批評,實在過當了。
(寫於2023年4月15日於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