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語老師是一種連清潔工都不如的工作

原本這篇應該要繼續寫亂入華語教學的心路歷程。但近日台中捷運的憾事，讓我很想談談，我在短短兩年的華語教學生涯中，看到的各種光怪陸離的亂象。

出社會工作過的人都知道，工作單位要幫員工保勞健保，是再基本不過的事。沒有勞健保的公司，根本請不到正常的員工。但各大專院校、華語中心，卻能用完全沒有勞健保的工作條件，請到一堆有證照、高學歷、極富教學熱忱的華語老師，簡直是台灣奇蹟！我經歷過的教學單位中，只有新竹某科大幫老師保部分工時勞保，其他的對於勞健保隻字不提，彷彿華語教學界是仙界，不需要保險一樣。而事實上，老師出門上課就是一種風險（其實每個人都是啦！），好好過馬路有可能被瘋子撞到，搭車也會飛來橫禍，就算在家線上教學，也有可能被電線絆倒受傷，或電路短路起火。

我曾經待過一間華語中心，在我教課的期間，天天在施工，依然不給老師保勞保。

更讓人心酸的是，在我表明不願續約之後，主管對我說：「老師，我們現在爭取到勞健保了，老師一個禮拜只要教超過Ｘ小時，就可以享有勞保福利。」講得好像在施捨多大的恩惠一樣。不好意思，我就算一個禮拜只教一小時，勞保也是我應得的。我在全台灣前十大的企業工作過，沒有哪間上得了檯面的公司在拿勞健保說嘴！勞健保是基本，是工作單位該給的，不是福利。福利是三節獎金、年終獎金，還有各項禮券、補助、優惠，連勞健保都付不起的話，麻煩關起來不要請人來上班。

我所待過的華語教學單位，合作的方式有以下三種：

雙方完全以道德良心在合作，如果有一方不爽要取消，也完全沒有責任。這種情況曾發生在我大學同學在海外開的家教班，以及台北某科大、某國立大學上。

我在我同學的家教班教課沒簽約可以理解，畢竟人家就在國外，而且本來就是友情贊助，還簽約就太傷感情了。而另外兩間學校，都是用向教育部申請的經費，來額外開設外籍生華語輔導課程，只要給存摺影本就能領到錢，不用簽約。

這種不簽約的合作方式，真的只能燒香拜佛，祈禱老師們碰到的都是有誠信的教學單位，而且工作期間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沒有意外發生。

這種一學期一聘的簽約方式，雖然比不上正式老師，但也算是中規中矩，在華語教學界，已經算是很有保障了。至少保證一學期四個月都有課可教，也有部分工時勞保，但可能是我經驗不足，只遇過一間學校這樣做。

先名詞解釋一下，工作契約有三種：雇傭、承攬、委任。

■ 僱傭：就是最常見的員工與公司之間的關係。

■ 承攬：我幫別人做事，完成後得到報酬。現在流行的自由接案工作、外送工作，大多屬於此類。

■ 委任：別人委託我幫他做事，但最後有沒有達到對方期望的成果，這就不一定了。常見的有法律顧問、會計師這樣類型的工作。

以上三種，只有僱傭關係適用於勞基法，而僱傭與承攬、委任最大的區別在於，僱傭中的受僱人（員工），對僱用人（公司），有高度從屬性，也就是說公司規定員工幾點要上下班、上班的時間要做什麼、公司有哪些規定須要遵守，員工都必須服從。

看到這裡，各位老師不覺得奇怪嗎？我們去學校或華語中心教課，也有規定幾點上課、下課，必須要教哪些內容，下課要寫教學日誌、報告，有時候還會有主管來觀課、指導。難道老師乖乖照教學單位的規定教課，不算從屬性嗎？而且大部分的老師都是很聽話的，我曾經遇過某華語中心要求老師「最少」必須提早40分鐘到校，還不算鐘點費。當然，有職業道德的老師都知道，提早到教室準備，是對自己教學品質的自我要求。但若是教學單位「硬性規定」（還不寫進合約裡），不就構成了一般公司主管對下屬的從屬關係，難道還不算「僱傭關係」嗎？

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謂「委任」契約，只是各教學單位規避勞基法，不想為老師們加保勞健保的投機手法。僱傭關係事實俯拾皆是，只是柔順的華語老師們不會對教學單位使用強硬手段而已。除了工作基本權益不受保障之外，委任契約似乎只保障甲方教學單位權益，只有乙方老師要賠償甲方損失的條約，甲方如果造成乙方損失，卻一點責任也沒有。我就遇過某教學單位，千拜託萬拜託我去外縣市教課，因為地處偏遠找不到老師。我心軟答應之後，在開課前三天，甲方一句：「學生簽證有問題，無法入境台灣。」所有的一切煙消雲散。請問可憐的乙方我，因為這門課空出來的時間、排開的事，這些成本算誰的？

我知道這很難，新手老師需要累積教學經驗，資深老師已經習慣這樣的舒適圈。我當年也是因為想要抓住每一個寶貴的機會，而對這些不平等條約忍氣吞聲。大部分的華語老師，甚至上班族，對僱傭、承攬、委任這些專有名詞可能沒那麼清楚，可是我清楚，我不但上過班，我還當過企業人資。我原本可以像以前一樣摸摸鼻子算了，反正我都要離開華語教學界回去上班了。但當我看到最近的意外頻傳，不禁讓我想到以前曾共事過的老師們，他們是那麼認真、善良，如果任何一位老師出事，又得不到該有的賠償，我想我是無法承受的。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前兩年有個博客來以承攬契約僱用清潔阿姨，最後無預警解雇，讓工作二十多年的阿姨拿不到退休金，進而引起公憤的新聞。那位阿姨是不識字的，所以她能得到大眾的同情，讓社會輿論還她一個公道。但是各位老師，我們不僅識字，而且還飽讀詩書，不少人還擁有碩士以上學歷。華語教學界這些見不得光的破事，如果被公眾關注，大家只會笑我們蠢，笑我們識字又明理，還簽下這些損害自己工作權益的不平等條約。沒錯，我也曾經是識字的蠢人之一，但我忍不下去了，我選擇離開。但我知道很多老師是離不開的。

疫情結束，華語教學工作遍地開花，現在是華教界難得事求人的時代，老師們，再不趁機翻轉情勢，以後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