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畢業生的產出速度,遠大於現有職位的需求,會發生什麼事?
《區判》一書,對此做了某種紀實。在我看來,任何想要學以致用的人文科系學生,都應該思考一番。(當然由於我的背景,以下難免以哲學普及為主。)
就臺灣現狀,最直接的問法或許是:在文憑貶值、薪資偏低的大背景下,所謂的知識普及業,如各式作家、講師或策展者,究竟是不是人文科系的最佳出路?
至少在臺灣,知識普及是從未有過的新現象,沒人知道能走多久,或養活多少人。葉浩教授於2018發表的〈寫在哲普退潮前的幾點反思〉,就可算是一種反映。
而布赫迪厄似乎指出:在文憑貶值、受眾增加這兩種效應共鳴下,畢業生流入知識普及業就是必然結果,甚至可能出現新的哲學分類。(這話令人佩服。它用寥寥數語精準解釋,我參與的臺大哲學系兒童哲學研發中心何以出現。)
《區判》可是1979年出版的書,它彷彿揭示了某種隱藏規律,預測了知識普及將會如何發展。雖然十年以來,我一直感到哲普並非偶然,但從未以社會角色的變遷來看這事。
比較有趣的是,布赫迪厄看似強調:繼承高度文化資本(儀態、品味或魅力等)的人,才能在這波大變遷之中搶得先機,佔據更好的職位。
但就我觀察,這一點在臺灣並不明顯,反倒是率先投入、多方嘗試、累積經驗的人,機會更多、空間更廣、路走更遠。
我認為最具解釋力的因素是,臺灣的知識普及和社群網站,幾乎是同時興起的。
十年我在臺南一中上課,有智慧手機者不過兩三人;五年前我在臺中女中上課,多數人在高一才拿到智慧手機;今年我去私塾,小六生有智慧手機的比例是九成。
眾所周知,網路打破了傳統媒體的壟斷權。以前不管是誰,你想在公眾面前亮相,先問過電視台、報章雜誌社;文人們想出道,先經過一堆前輩的評比推薦,拿了這個那個獎再說。但有了社群網站後,我用FB、YT、IG直接面向受眾,再也不用先被傳統媒體篩選。
流量為王的結果,舊式資本(懂行業眉角、認識高層等)越來越難保證你的曝光度,因為它的主要功能是取得媒體青睞,而媒體已未必能控制誰該出道。
或者也可以說,社群網站削弱了舊式資本的力量,那些率先投入、多方嘗試、累積經驗的人,正在打造全新的知識產品(書籍、課程、諮詢等),以求在競爭當中勝出。舊新資本之間,當然也有傳承轉化可言,但確實存在極大差異。
總之,布赫迪厄的說法,證明知識普及業不僅會存活,發展空間還不小。雖然他對新產業的理解,其實更寬一些:(請注意這是四十多年前對法國巴黎的調查)
「藝術或半藝術、知識或半知識的諮詢服務行業(心理諮商、職業知識的指導、說話矯正、美容諮詢、婚姻諮商、瘦身諮詢等等),教學或類似教學的職業(青年導師、文化活動的策劃者),展演與形象相關行業(導遊、女招待員、藝術導覽、電台和電視主持人、報社駐外人員等)。」
就臺灣而言,網路因素不得不納入考量,所以做新知傳播的網紅大約都能算;而追求文化品味、客製化資訊,並願意為此付費的客群們,則是絕對必要的存在。
當然,這類品味或資訊,會因時因地而有不同,像法國市場可能更偏好時尚或藝術。至於現階段的臺灣市場,我自己感覺,是偏好知識性娛樂(或娛樂性知識)。
回到一開始的提問:這是人文科系的出路嗎?的確可以是,但你必須勇於踏入全新的競爭環境。
這主要是因為,在教育水平普遍提升的今天,新產業新需求的確出現了,有很大的摸索空間。可畢業生的產出速度,也超過新職位的誕生速度,因此還是有明顯的輸家贏家可言。(身處這段過渡轉折期的人,常被稱為斜槓青年。)
尤其在網路文化盛行的當下,學院內外的技能落差越來越明顯,在校受讚賞不代表坊間受歡迎,許多人都是先靠自己闖蕩找到核心客群,然後再看如何做大做強。
更具體也更殘酷地說,越早開始多方嘗試、技能強化、名聲積累、更多方嘗試的正向循環,越可能闖出獨特的一片天。
相反地,若為了文憑價值而被暫時性工作絆住太久(有頭銜,但無升遷、獎金或加薪可言),用布赫迪厄的譬喻說,只是不斷更新的緩刑而已。
當然在一開始,難免什麼都有希望,但也什麼都不太穩定。也許過了一段時日,在解釋誰能脫穎而出上,若非用運氣或時機好壞,就只能靠文化、社會與經濟資本來判斷。
但我猜有人會說:繼承更多資本的人,運氣總是特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