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想一個有著長遠歷史的古老城市。在漫長的時間之流裡面,隨著技術的進步、居民需求的變化,這座城市陸陸續續建設了新的建築。有些年久失修的房子在天災人禍中坍塌,另一些同樣老的房子則留了下來。於是,新的/舊的、高的/低的房子在城市中林立,放眼望去,風格不一、參差不齊。
隔壁是另一座晚近的城市,是在古老城市發展數百年之後,裡面的居民向外遷徙後建造的。他們有著過去城市的經驗,知道多大的範圍需要一間診所、多大的範圍需要一間醫院;多大的範圍需要一間國小、多大的範圍需要一間大學。
新的這座城市在統一規劃之後才開始建設,所以它的道路相當整齊,四通八達的同時,也顧慮了不要讓某條幹道負擔過大的車流量;相對的,原來的那座城市中的道路寬窄不一,往往是在每個不同時期基於不同的交通需求、為了新舊建築物的聯通,才一條一條陸續長出來。每當有人提議說把過於老舊不堪用的建築物拆除重建,或把道路重新鋪設,總會被當地的居民批評,說那些是美好的傳統,絕不能輕易破壞。
我認為,這一古老城市遭遇的困境,就是「批判思考」在一個保守社會裡面遭遇到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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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有人指出一件事情有需要改變的地方時,我們常會聽到有人反過離批評說那是「沒有用的抱怨」,說光是指出問題是「沒有建設性」的做法。但這個古老城市的例子可以具象化地告訴我們,所謂的「建設性」並不是一直建設而已,而是必要時須要去拆除某些陳舊的違建,去重新規劃、在忒修斯之船不至於沉沒的前提之下,重新做整體性的設計。
在《鋼之鍊金術師》中,鍊金術的三個階段被描繪為「理解」、「分解」、「再築構」,這其實與任何種類的「對現狀做出改變」都是類似的。在我們去找到並提出一個更好的處理辦法前,我們首先需要的肯定是去梳理與拆解當前的做法,在過程中挑出那些所謂的「問題」。並且,從動機層面來說,我們也往往是看到那些有缺失或不足的地方,才會意識到那裡需要被改變。
在這個意義下,我們無疑地需要那些能夠指出問題的批判力量。這些力量是「建設性」得以成立的基礎,是要讓一座更好的城市得以被建立起來所不可或缺的第一道工序。
對於那些不喜歡批判思考的人來說,他們習慣性地反問是「不然你要怎樣?」、「你行你上啊?」,或者直接把你貼上敵對陣營的標籤,然後說「誰誰誰做得更爛你怎麼不去罵他」。
這些回應不但無禮也無理,一方面去指出一個問題不代表是對於某個或某個群體的全盤否定,甚至可能是為了讓這個群體能夠更好;另一方面,就像歌唱競賽的評審不必然會比歌手唱歌更好聽一樣,有能力指出問題的人不見得本身就要具備解決問題的能力,又或者說,即便他有那個能力,他也不見得有那個權力與職位去施行他想要做的東西。
就像運動場上的選手有可能會因為教練的建議和指示而做得更好,在任何的團隊中,都可能會有更擅長指出問題的人與更具有執行能力的人。就像一個好的社會中會有良好運作的機構單位,也會有具有思辨能力與批判精神的公民提供多角度的思路。
這或許也是某種語言造成的誤解與情緒激動,但我們需要去區分開「批判思考」與「批評」、「指出問題」與「指責」。作為一個變動世界中可以變動的人,我們應該要能夠意識到「個別的行動成效不理想」並不等於「行為者就是一個不好的人」。那些不足之處被指出來之後,才有更好的機會被清除。任何的人事物要能夠變好,它首先會是可受批判的。只要我們還能夠修正,就不會淪為一座衰亡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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