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海巡航03】從「白馬非馬」看「臺語不是閩南語」

關於臺語等不等於閩南語，這個議題在Threads上面常常被拿出來吵，這次就不特別找貼文截圖來放了。這個話題我在「【L03】這個語言叫什麼？」已經提過為什麼把「臺語／臺灣話」單純叫做閩南語是一個不精確的說法。今天則是要分享前幾天在句法學課程中聽到關於「白馬非馬」的解釋，我覺得這個問題與「臺語不是閩南語」的爭議邏輯一樣，剛好可以拿來類比一下。

白馬非馬與判斷句

高中有學過九流十家，或大學中文系有修過中國哲學史的人應該都知道「白馬非馬」這個名家的主張。「白馬不是馬」，乍看是個非常荒謬的主張，但這句話背後的語法與邏輯關係，其實我們國中就學過了。國二的國文課會學到華語有所謂「四大句型」，分別是敘事句、有無句、判斷句、表態句（詳細內容我都有專文介紹，可以點擊連結前往觀看），其中判斷句就是本文主角。

判斷句可以簡單歸納成「主語＋是／不是＋斷語」，不過它背後卻蘊含兩種邏輯關係──Ａ＝Ｂ與Ａ∈Ｂ，請看以下例句：

1. 我的弟弟是小明。（我的弟弟＝小明）
2. 小明是高中國文老師。（小明∈高中國文老師）

在假設我只有一個弟弟的情況下，「我的弟弟＝小明」，這兩個名詞所涵蓋的範圍完全相等；而「小明∈高中國文老師」，兩個名詞並不完全相等，因為高中國文老師的範圍要比小明大得多，具體的概念如下圖所示：

不同類型的判斷句

以上就是判斷句所包含的「等於」與「屬於」的關係。而名家的公孫龍之所以會說「白馬非馬」，是因為他站在「白馬不等於馬」的觀點，「馬」是種類名稱，「白馬」則是「馬」之下的一個次分類，如下圖所示：

白馬非馬的邏輯關係

白馬屬於馬，馬包含白馬，因此自然不能說是「白馬等於馬」了。

反對觀點則認為「白馬屬於馬」，這個觀點當然也沒有錯。不過當年這句話的產生背景是為了釐清名與實的差異，公孫龍注意到語言表達的歧異性，因此提出這個命題，希望喚醒世人對於語言使用的重視。^[註1]

臺語不是閩南語的邏輯關係

瞭解白馬非馬與判斷句的邏輯關係之後，我想「臺語不是閩南語」的爭議點已經昭然若揭，這句話並不是表達「臺語不屬於閩南語」，而是強調「臺語不等於閩南語」。

根據語言科學的研究，漢語是一個大集合，下面有各種不同的方言，常見有「官話、吳語、湘語、贛語、閩語、客語、粵語」七大方言區。閩語是其中一支，與華語（國語）所在的官話是不同分支。

閩語之下又分成不同小類，例如閩南語、閩東語、閩北語等。而閩南語底下又分成很多小類，根據維基百科的「閩南語」，其下分成泉漳片、潮汕片、浙東南片、大田片、中山片、瓊類片等六類，其中臺語屬於泉漳片。我們可以把語言包含的關係畫成下圖：

閩南語的分類（這個是精簡的示意圖，僅供參考，還有許多語言沒有列入）

瞭解這種關係之後，你還會說臺語等於閩南語嗎？

事實上，臺語就是屬於閩南語的一支，你要叫它臺灣閩南語、臺語、臺灣話都是可以的，但「臺語等於閩南語」就是一個錯誤的說法。之前新聞出現「新加坡華人說的是「閩南語」還是「台語」？」這種奇怪的問題，我想都是大部分的人都先入為主地將臺語完全等於閩南語所造成的。

用地名命名語言

用地名來命名當地最多人說的語言，其實是一個行之有年的作法，我在「【L03】這個語言叫什麼？」也已經說過。最近，我為了這篇文章查資料的時候，才發現中國福建的「詔安話」其實是閩南語的一個分支，之前由於臺灣客語詔安腔，我一直以為這個地方以客家人為主，不過事實上詔安縣人口組成以閩南人為多。所以難道要因為該地有其他族群，禁止「詔安話」這個說法嗎？

此外，最近因為課程需求，要選定研究的語言，我選擇海南閩南語作為研究對象。在查資料時，我發現了一段話很有意思，這段話針對海南閩語應該怎麼叫的想法，與我認為臺語應該怎麼叫的想法基本一致，所以我想在文章最後引用這段話作為結束：

在海南島你如果問一個以海南閩語為母語的海南人說「海南閩語」是什麽，他肯定會說「不知道」。如果你問「海南話」是什麽，他一定會說「我講的就是海南話」。「海南閩語」是方言學界的學術用語，它強調的是來源和特點；「海南話」是海南人對自己母語的通稱，強調的是共時層面上的區別因素和地域因素。還有人把「海南閩語」叫「瓊文話」，這也是學者們的用語。在海南南部的多數地方都把海南閩語稱為「客」話， 這也是當地的通俗的叫法，它也是強調了海南閩語外來的身份。我們可以從「約定俗成」和「名從主人」兩個方面去把握一種語言和方言的名稱，作為研究盡可以用學究式的名稱，「海南閩語」；但口頭稱謂則應該以從眾、從俗、通用、明確為原則叫它為「海南話」。^[註2]

原本以為這個話題已經說過，稍稍補充而已，只是篇簡單的小品文。然而寫著寫著，因為新的材料加入，又變成一篇兩千字的文章，希望讀者們有耐心看最後，對於自己的母語有些省思，有什麼想法也歡迎提出來一起討論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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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與補充：

[註1]：梅廣，〈《公孫龍子》：校訂、語譯和解說〉，《清華學報》， 50:1，（2010.3），頁7~60。

[註2]：劉新中，《海南閩語的語音研究》，暨南大學漢語言文字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頁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