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時的“農地女王”：關於全球糧農運作，烏克蘭讓我們看到什麼？（二）

■ Natalia Mamonova, Sussane Wengle & Vitalli Dankevych．春暉 譯

 四、兵臨城下的農業

　　戰爭爆發，俄羅斯佔領軍對烏克蘭那些與農業生產及外銷相關的農地與設施的損害，是廣泛、也是特意的。對烏克蘭農業，這至少有四類嚴重的損壞。第一類是盜竊。依據報導，俄羅斯軍隊從佔領區曾竊取各種穀物與農機。第二類的損壞，涉及到當季生產的損失；這是因無法得到農業投入品，而且農場勞動力給調動他用。由於作物將在秋季成熟，故意把作物燒掉，也屬於這一類。第三類損壞，是破壞農業基礎設施。這包括因炸彈與地雷造成農地受損，農機、灌溉系統、穀倉塔與穀倉、運輸設施與其他資產的破壞。破壞基礎設施這類損害，就長期成本而言，應是最沉重的。第四類的損壞，是有關俄羅斯對黑海、亞速海的封鎖。這可是烏克蘭大量糧食商品作物出口的途徑。俄羅斯以封鎖烏克蘭海上貿易通路為手段，這不只限制與控制烏克蘭農產品出口到全球市場，也是想趁機在與西方談判時，獲得那些制裁國的讓步。

戰爭引發貿易與儲藏的崩潰

　　戰爭對烏克蘭出口導向農業的衝擊，其實可分為兩段時期。首先，由二月末到六月末這段期間，俄羅斯海軍切斷所有由烏克蘭港口出入境的船貨，造成巨大、嚴重的考驗。然後，第二階段是由七月22日到年底。這是因封鎖的部分緩解，可重新開啟穀物出口。

　　對烏克蘭黑海港口的封鎖，在2022年頭半年，對農企業的物流作業形成極大的考驗。已簽約的玉米給擱在穀倉中，這又對儲藏設施造成壓力。戰前，烏克蘭穀倉塔與穀倉的總體儲存能力是5,700萬公噸。2022年頭幾個月，對穀物與油籽的儲存需求，翻了兩倍，約1億738萬公噸。而俄羅斯軍隊也在烏克蘭四處有意針對、並摧毀穀倉塔：這包括在蘇梅地區、部分哈爾科夫、切爾尼戈夫、扎波羅什、頓內次克與盧甘斯克地區的穀物儲藏設施。據估計，約有2,200萬噸的儲存力，由於位於戰爭地區，而給摧毀或是難以通達。

　　由於穀物儲存面臨難題，玉米也受到波及。既然它重量高、體積大，要來運輸與儲存玉米，可是代價高昂。在能長久儲存前，玉米得先乾燥到標準的14-15%水份含量。烏克蘭政府、私營公司，以及一些國際捐助者就與儲存相關的問題，想找出做法。在聯合國/糧農組織與日本援助下，聚乙烯儲存套筒與移動式倉儲給置於農地上，來暫時保護這些穀物。原本用來出口的小麥、葵花籽與其他油籽，有部分可在國內市場販售；但烏克蘭本身對玉米的需求很低，因此造成這商品的價格直直滑落。雖然無法對損害程度做可靠的估計，但封鎖港口的出入途徑與儲存困難，也導致玉米受損或給廢棄。

　　面對加遽的穀物過剩與預計的秋收，烏克蘭與俄羅斯達成一協議，允許減輕部分的海上封鎖。烏克蘭、俄羅斯與土耳其在聯合國支持下，於2022年7月22日簽訂了“黑海穀物新措施”（BSGI）。這也建立起那所謂穀物廊道的界線，來部分減少海上封鎖，讓烏克蘭糧食作物得以通往世界各市場。那於2022年7月離開敖德薩港的首艘穀物貨船––懸掛獅子山共和國旗幟、名為“拉佐尼號”的運穀船––攜帶26,000公噸玉米。而在夏天與秋天，烏克蘭重新開始穀物出口，這也造成全球玉米價格的下跌。2022年9月，玉米是烏克蘭出口最大宗的農產品：出口紀錄是214萬9千公噸玉米。這也是戰爭爆發後，最高的出口量。在奉行“黑海穀物新措施”下，中國、西班牙與土耳其是穀物出口主要的目的地；分別是760萬、590萬與320萬公噸。到2023年6月，船貨中，玉米佔51%，小麥佔27%。

　　既然在政治上並不牢靠、而且只允許有限度的穀物出口，“黑海穀物新措施”也未必讓人滿意，但烏克蘭在無法經由鐵公路出口大量穀類的情況下，有這份協定總是比沒有好。玉米經由烏克蘭西部的鐵公路出口，總量限制在每週20萬公噸。而這種陸路運輸，對烏克蘭想把穀物運到最大的買家：中國與埃及，並不可行。第一份協定於11月19日終止，於是在2022年11月給更新延長120天；又於2023年3月與5月，分別再延長60天。

玉米經濟的戲劇性變化

　　戰爭、封鎖與開放玉米輸送廊道，對玉米價格，就烏克蘭國內市場與全球市場而言，有深遠的影響。全球糧食期貨--包括玉米--的價格，早在俄羅斯入侵前，就已達到歷史新高；這是因新冠疫情與氣候變遷的衝擊。直到2022年7月，全球市場價格仍然走高；但在同個月份，“黑海穀物新措施”降低對玉米供應的壓力，這讓全球期貨價格陡然下降。

　　圖1顯示玉米全球價格與國內價格的差異。它把“芝加哥期貨交易所”（CboT）的玉米價格，與那在烏克蘭把農民與貿易商連結的農貿市場：Zernotorg所提供的烏克蘭玉米價格作比較。

＊資料來源：全球玉米價格，來自“芝加哥期貨交易所”（www.markets.businessinsider.com）；烏克蘭國內玉米價格，來自Zernotorg（www.zernotorg.ua）。

　　在戰前，正如“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對期貨價格的估計，烏克蘭玉米生產者可獲得高於全球市場的價格。這也反映出全球貿易商對價格效應的預期，是稍低於烏克蘭2021年的平均產量；畢竟是在2021年夏天出現極嚴重的乾旱。但是對黑海港口的封鎖，快速翻轉了價格曲線：世界的玉米價格，由於戰爭對穀物貿易的衝擊，急遽的上升；而封鎖，則是造成烏克蘭玉米過剩，讓國內玉米價格下滑。而在這段期間，烏克蘭國內對玉米沒什麼的需求。烏克蘭的穀物貿易商由於玉米儲存與出口的高風險，也沒多加採購買玉米。而國內玉米消費者––主要是牲畜公司––也早在前一年就囤積了那作為飼料的玉米。更何況是有許多牲畜生產者在無法正常運作下，把它們的牲畜送給當地民眾與軍方，或是殺掉，這也更加減少對玉米的需求。如此一來，烏克蘭玉米生產者只能被迫以低於世界市場價格出售它們的產品，或是另外尋找使用這些未出售玉米的方式。

　　“黑海穀物新措施”再度翻轉價格曲線，但只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⁸ 自2022年8月，“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玉米的期貨價格，明顯高於烏克蘭Zernotorg所顯示的價格。而在有些時段，兩者的差異可高達40%。（圖1）

春耕與種子需求

　　棘手的收成、價格的變動與持續的封鎖，嚴重影響到2022年玉米的春耕。大體而言，農民比較偏向其他、較少風險的作物。“烏克蘭農政政策與糧食部”提供以下數據：玉米種植面積在2021年4-5月是514萬公頃，但在2022年同期則降到440萬5千公頃。專業者估計約有三分之一的玉米種植，是由其他作物取代。

　　農業生產者在調整他們耕種規劃的同時，也考慮到成本效益。依據農業專家：喀納斯育（Yuriy Kernasyuk）所言，農企業公司決定降低玉米種植面積，這是對新經濟形勢的一種調整。

　　降低生產面積，造成玉米收成減少100萬公噸以上，這在經濟上是合理的，也不會對糧食安全造成威脅。農民在玉米上仍至少可少花費220億格里夫納（譯註：烏克蘭貨幣），或每公頃約22,000格里夫納 ⁹。也因此，可轉來種植蕎麥或小米，而對這些農產品的需求，在今年與明年都會增加。¹⁰

　　玉米種植面積的縮減，也造成國內對玉米種子的需求明顯下滑。那專為種植玉米的種子生產，在過去十年來蓬勃發展。烏克蘭國內種子生產的發展，確實是那在第三節中提到的玉米蓬勃爆發的特徵。拜耳屬下的孟山都種子公司，是烏克蘭最大的種子生產工廠。即便孟山都在全球都給批評為在推動一種“靠著工業式農業來大規模使用危險的農化品，靠著技師、生產，以及引進與散佈基改作物”的農業模式，但在烏克蘭，孟山都往往給尊為是帶動鄉間復興主要的來源。孟山都經由力求透明運作，經由遵守對基改種子的禁令，經由一些慷慨的企業社會責任計畫，獲得烏克蘭民眾的認可。

　　由於與戰爭相關的破壞，孟山都/拜耳與其他種子公司也面臨到種子過多的狀況；有些工廠開始把種子發送給當地農民，作為它們慈善行動的一環。據報導，孟山都種子公司也捐贈140公噸玉米種子給日托米爾地區150家農場，以及同量的種子給梅科萊夫與敖德薩地區的農夫。而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首席農藝學者：克留契威就此趨勢指出：

　　設立孟山都工廠，就是想來為它在烏克蘭2500名客戶，每年生產87萬5千座DEKALB玉米種子的排種器。戰爭爆發後，孟山都無法停止生產，無法長期儲存種子，無法出口眾多數量的種子。唯一的解決方式，是把種子免費贈送出去。這不只是為了慈善，也是在為它產品於潛在的新客戶中打廣告¹¹

　　玉米減產與種子過剩，也意味著在2022年烏克蘭雜交玉米種子的出口，是多於種子進口；這可是這國家近年來首度出現的狀況。2022年一到六月，烏克蘭出口了12,156公噸國內與國外精選的玉米種子；而由國外供應的種子，是8,812公噸。在這六個月中，烏克蘭玉米種子出口量，超過前一年同時期的1.8倍。依據烏克蘭農藝家：札哈裘克（Oleksandr Zakharchuk）所言，這是有兩個原因：

　　一方面，是俄羅斯大舉進攻，造成種子海外供應的物流管道消失。另方面，這也涉及到我們提高了國內種子植物的生產能力。再加上歐洲議會認可烏克蘭種子認證制度，使得烏克蘭在隔年就連續增加種子的出口，這主要是去到歐盟國家。¹²

秋收

　　玉米生產在經濟上的變化，明顯衝擊到2022年的收成與耕種週期。2022年的收割季，對所有烏克蘭的農民極為艱辛；玉米生產者也同樣遇到嚴重的損失。有幾項因素，造成玉米增加收成的成本：這也是指有近三分之一的玉米，是未經收割、而留在農地上過冬，這是種叫做：越冬（zymivlya）的做法。雖然讓玉米越冬的做法並不罕見，但是把如此多玉米留在農地上，可是數十年來僅見的。讓玉米越冬，是因以下的氣候與戰爭的影響：（1）當年多雨的秋季，淋透農地與作物，無法及時收割，也無法來乾燥玉米。（2）燃料與能源的提高成本，以及因戰爭造成烏克蘭電力系統的損害，以致穀倉塔與烘乾機的電力供應受阻。（3）烏克蘭一些地區受到俄羅斯的砲擊。收成與乾燥玉米的成本升高，加上玉米市場價格的滑落，使得農民重新考量是否要在冬季前收割玉米，或是等到來春後再行動？¹³

　　加立淇（Viktor Galich）這位擁有200公頃農地，種植大豆、向日葵、玉米與蔬菜的大型企業的農民與業主，就指出秋季收成的問題與預料中的損失：

　　我們十天前開始採收，氣候讓我們無法更早來行動，濕度是19-20%。12月14日，下了15公分的雪。我們於是停止採收，目前只能等到來春我們面對嚴重的損失。去年，我們的玉米每公噸售價是5,500到6,000格里夫納，當今每公噸是2,700格里夫納。但即使是以這種價格，我們也賣不出去。經常會斷電，有時每天只有2到4小時來電。這不可能來篩選與乾燥玉米。由於濕度，每次運到第三或第四貨車的玉米，寄放在穀倉塔中都會在四月份開始收成，但是到時很難說玉米會變成怎麼樣。這種玉米或只能賣給（鄰近的）釀酒廠，而它每公噸玉米只花10格里夫納，用來製酒。¹⁴

　　玉米作物是否能適應越冬，有賴玉米的品種。有些玉米品種有較強的莖幹，於是可承受冬天的霜、雪與解凍。玉米的質量，也會受到雨水與如：鐮孢菌與黃麴黴等真菌病的影響；這類玉米於是只能用來做非食物的用途 ¹⁵。2022這一年，雨量很大，於是在戰爭破壞上，又添加氣候風險 ¹⁶。亞莫連科與萊比（Yarmolenko and Lebid）指出，普遍來說，玉米越冬造成整個收成的玉米，有80-100%的品質下降。

五、應對的策略；國內加工與烏克蘭玉米的未來

　　農企業公司在不斷的玉米經濟變動下，也開始調整作法，考慮各種因應市場變化與政治壓力的新策略。我們看到，一方面是那些尋求來降低驚人損失的臨時應變策略；另方面則是重新來思考烏克蘭在全球糧農運作中的角色，來構想未來的策略。就後者而言，農企業公司則在設想替代的出口途徑與新的做法，來為國內加工與玉米其他的利用方式，建立起長期的產能。有些糧食生產者，也轉向來生產大麥與高利潤的小眾作物。即使從各方面來說，這些商品是不會來取代玉米作為“農地女王”的地位。

替代的與國內的玉米使用方式

　　在黑海封鎖行動衝擊到出口時，烏克蘭農民開始尋求替代的出口途徑。“烏克蘭農企業俱樂部”農業專家：立特溫（Svitlana Lytvyn）指出：“戰爭爆發後，由於航道受到封鎖，嚴重的物流問題紛紛冒出。烏克蘭得幾乎是從零開始來建立出口的替代途徑 ¹⁷。靠鐵公路來運送玉米，費用太大、且數量有限；這也是指其他一些農夫想來在國內尋求玉米加工的方式。這些替代性作法，起初只是涉及到在地、小型的解決方式。而有些烏克蘭企業，則是把部分收成的玉米轉為生質燃料。在面對烏克蘭能源基礎設施普遍受損下，蘇梅地區的農民把玉米用在熱力發電機上。”“烏克蘭農政黨”在蘇梅地區的代表：柴珂夫斯基（Ivan Chaykivsky）則是偏向實際的行動，且宣稱戰爭可激發農民尋求新的、更可持續的生產與加工方式。

　　當前的局勢，激發農企業來發展玉米加工業。當今，物流成本是每公噸2,500格里夫納，而農民只能僅僅以每公噸10格里夫納出售自己的玉米，於是來出售這些原物料，根本是無利可圖。把玉米作加工製造為成品，是唯一的出路。因此有許多農業生產者會投入其中，來研究與尋找開創附加價值的做法。¹⁸

　　在較大規模層次，為玉米添加價值的策略，在國內又稱作深加工。這牽扯到由玉米來製作出許多工業產品，像是：檸檬酸。前“烏克蘭農政政策與糧食部”部長：列先科（Roman Leshchenko），認為深加工是“烏克蘭能源獨立的關鍵；因它能帶動起瓦斯、燃料與高品質飼料的生產 ¹⁹。”烏克蘭“最高拉達”（國會）也正在研議一項新法案，來為那些把玉米加工為成品的農夫，提供稅收減免與某些優惠。然而，建設新的工業設施，把既有的能源基礎設備轉為生質燃料設施，可是需大量的資本投入。誠如烏克蘭農業專家：克羅洛瑋茲（Serhiy Krolovets）所言，即便是在和平時期，這些投資至少需三到十年的投資期限才能獲利 ²⁰。另外，想發展國內深加工與生質燃料的能力，也須有支持性政策來配合與促進。像是保護主義政策就應該到位，以便讓國內的檸檬酸生產能賺到錢；而烏克蘭目前大多是由中國來低價進口這類產品。

轉向其他商品，與其他種生產玉米的作法

　　玉米行銷的諸多問題，使得一些烏克蘭農民停止種植玉米，而改種其它具高利潤的小眾產品。烏克蘭農民會優先選擇大麥、蕎麥與豌豆，這些可是當前在國內市場有高需求的產品。它們都是食用作物，而不像玉米僅僅是商品作物與動物飼料。蕎麥種植的農地面積，自戰爭爆發後開始增加。2021年4、5月，約51,000公頃是在種植蕎麥，到了2022年同時期，種植面積達到58,000公頃。農民也開始轉種一些有高利潤的小眾作物，如：鷹嘴豆、豌豆、莓果、芥末與草藥。但在同時，他們也不確定轉種其他商品作物，是否能解決戰爭帶來的問題。他們不只需要有不同的投入品，他們也得留意那些以往用在玉米種植的農化品，是否繼續可行？。

　　一般人是期望小麥、玉米與向日葵能繼續在烏克蘭農業中屬於重要作物，而玉米仍維持著主要的出口商品。丹克維奇（Andrii Dankevych）也指出：雖然許多農業生產者都曾考慮過能替代玉米的其他作物，但要實際來執行，並不容易。

　　（想用其他作物來取代玉米），對許多農企業公司而言，並非易事。這因為正是為了玉米，才會開發出許多的技術；因為玉米，才會購買許多特定的器材；因為玉米是很容易種植的作物，而且在作物輪作中，往往是與向日葵相搭配。因此在明年，即使戰爭持續、有無利可圖的物流與高價能源，大部分農民，即使種植數量有所減少，仍會繼續玉米種植。另方面，既然歐洲無法生產出滿足自己所需的玉米，這對烏克蘭把收穫出口到歐洲，可是個有利的狀況 ²¹。

　　除開諸多挑戰，到2023年1月中，玉米仍是烏克蘭主要的出口品；在戰爭期間（2022年3月到12月，共10個月），它佔整體出口的13%；這能為農民賺取收入，也為國家經濟帶來外匯。

　　烏克蘭與跨國的公司仍然把烏克蘭玉米視為是“金雞母”；即使在混亂時期，它仍能帶來高收益。2023年4月，孟山都∕拜耳公司不顧戰爭的風險與貿易受阻，宣布一項在烏克蘭∕波什維基它種子生產基地的重大投資，擴大設施，加強生產玉米種子的能力。我們由訪談的農企業公司代表、專家、政策制定者等人得知，他們大多認為玉米會是資金來源，來支持破敗的國內經濟，來協助重建烏克蘭的農企業，以及來修復受損的基礎設施。玉米出口，在烏克蘭的戰後恢復上，也將佔有重要角色；而烏克蘭政府也樂意如此來做。

　　“烏克蘭農民與私人土地擁有者協會”的前主席：史崔贊（Mykola Stryzhak）也認為巨型農企業仍持續會主導烏克蘭的農業；這是因這些企業在政府中有強大的遊說勢力，而政府高層中也有許多人是與巨型工業式農企業緊密掛鉤 ²²。既然全球對玉米有很大的需求、而玉米價格也持續高漲，那靠出口而來的利潤與外匯，仍會激勵烏克蘭農民在全國大部分豐饒的農地上種植玉米。

烏克蘭農地與歐盟

　　如果烏克蘭給整合到歐盟，這將會對它的農業、尤其是玉米生產，造成極大的影響。如果烏克蘭遵守慣例成為正式成員，歐盟極可能要求它對基改作物做更嚴格的管控，這於是會降低對這些基改種子的依賴。整合進入歐盟，也會對烏克蘭耕作制度造成強烈的、結構性衝擊。歐盟那以農民為主的模式，會對大型農企業不受約束的擴張作法施加限制規定，而且歐盟極可能會限制農業控股公司投入戰後的農村復興計畫。至於烏克蘭農企業公司想要加入“歐洲共同農業市場”，它們就得來落實歐洲那對大自然周全與和諧的管理、可持續的土地使用、降低對單一作物依賴等要求。而這也是指：烏克蘭相關單位得設法來管理玉米種植的方式，增進作物的輪作，降低農藥與化肥的使用，鼓勵來跳脫單一種植的生產模式。

　　這些改變或會降低玉米產量與收益，但它們在面對政策制定者與農業控股公司時，也會遇到困境：要繼續進行大規模出口導向的工業式玉米生產，來為國內經濟與企業復甦帶來資金？或是遵從歐盟的標準，來完全整合到歐盟的系統與市場？

 六、烏克蘭告知我們有關全球化新自由主義農業模式韌力的哪些狀況？

　　在戰前、以及與俄羅斯爆發戰爭後頭一年，烏克蘭玉米的生產與出口，顯示全球化新自由主義農政結構，在面對外來的震盪與擾亂風波，所展現的脆弱性。的確，烏克蘭的玉米也提供一絕佳的案例：戰爭帶來的破壞，是如何在三個集中層次––如克萊普所言––在地方、全國與全球層次，衝擊到全球糧農運作。

　　在地方層次，戰爭顯示過分依賴某一農業原物料作為單一作物出口的方式，對農民不利。即使玉米在過去十年來成為烏克蘭農企業的“金雞母”，但它在戰爭爆發後的頭幾個月，成為了個大包袱。損毀的基礎建設與儲存設施，黑海的海上封鎖，造成在國內市場中玉米的過剩，嚴重的儲存問題，穀物損害，以及玉米種子的供過於求。

　　在全國層次，戰爭引發的損害，暴露出烏克蘭經濟對穀物出口極度的依賴。戰爭引發的價格破壞，也顯示出世界玉米價格與烏克蘭國內玉米價格的差異；這說明了農產商品價格，大體上是不受生產成本綁住，而是在面對五花八門的全球性勢力下，隨時在波動的。

　　最後，在全球層次，戰爭證明了世界是極為依賴那作為穀物主要出口國的烏克蘭。在烏克蘭，以及貫穿全球糧農價值鏈，當事者在全球糧食貿易中，被迫來對種種破壞重新做調適。而我們的研究，紀錄了烏克蘭與跨國的玉米生產公司的應對策略。這包括：尋找新的玉米儲存做法，發掘新的貿易途徑，啟動對玉米做加工、轉為成品，多樣化生產，種植其他替代玉米的作物。而這種種作法，都讓烏克蘭本身的農企業與在烏克蘭的跨國公司，得以在戰爭的頭一年存活與存留下來。

　　新冠疫情與烏克蘭戰爭最近在全球糧農運作造成巨大的破壞，重新引發起對“正統農政問題”的爭論；可是，相反的是，這次的質問是：是否資本主義式農業（而非小農生產方式）在當前動盪局勢下，能夠存活與存留下去？或是這種農業方式，需要被那具農民生產思維的在地化農業所轉化（或取代）？近期的研究也顯示：在地化的糧農運作，由於不依賴外來資源與國際貿易，反而是在遇到全球性衝擊與動盪時，更具韌力。

　　雖然尚未到做定論的時刻，但迄今，我們的發現也指出農企業的韌力。我們看到烏克蘭的農業控股公司，到目前仍能對那因戰爭引發的嚴重破壞，做出調適。它們會讓玉米越冬，試驗其他作物的種植，有多樣的規劃來對國內加工做投資，以及尋找整合到歐洲市場新的途徑。而這也確認了布托的斷言：即使在環境挑戰、風險與災難下，工業式“不可持續的”農業，在很長一段期間，仍會存活下去。企業式農場會借用它們在面積、規模與市場支配，以及容易取得金融支持與技術的優勢下，再加上與政策制定人士的親近關係，往往可以在不需改變其市場導向的資本主義生產思維，即可達到想要的結果。像是那全球性的孟山都∕拜耳公司，就會趁此危機加深它與烏克蘭農場的關係：它免費贈送玉米種子，很可能在未來擴增它的客戶群。

　　我們在看到這些企業勢力可觀的調適能力與韌性的同時，也發現它們不僅會設定遊戲規則，也會對好戰國家所引發的外來動盪做出回應。這種動向也呼籲我們得重新來看待軍事強權在企業型糧農體制中的角色。傅里蔓與馬克麥可（Friedman and McMichael）就指出軍事強權在“第一次糧農體制”建立時所佔的份量；這體制的出現，是隨同著18、19世紀歐洲諸殖民帝國的興起。當時或是由中心國家的官僚階層來管理，或是“外包”給私人機構，像是特許的貿易公司來執行。由國家與帝國所施展的武力，在殖民時代是作為霸權必要的成份。但在二戰後由跨國集團來重新做整頓的時期，傅里蔓與馬克麥可不再直接談論那由美國所支配的霸權秩序的特質，即使他們在討論冷戰時期全球貿易體制時，會指涉此種情況。

　　在跨國糧農運作理論中來強調企業的勢力，以及國家日益無力來制訂保護主義政策，都會遮掩掉地緣政治持續在行塑霸權國家的糧食與農業政策上，極為重要的角色。蘇聯與美國的狀況，最為明顯。而中國與其他許多國家，則是執行那尋求來捍衛糧食安全、來協助國內農民，或有其他目的的外交政策。雖然來回顧有關地緣政治與糧食的理論爭論與歷史，不屬本文章範圍，但我們最後還是要呼籲：經由借鑑烏克蘭玉米的全球化與俄羅斯的進攻，我們須重新回頭來關注這些問題。

　　戰爭的破壞、黑海的封鎖，對我們如何反思糧農運作的脆弱性，會有怎樣的含意？希望我們的研究，可作為回答以下問題的一個起點：俄羅斯的軍事入侵與對烏克蘭農地的傷害，顯示出我們需要來查看：軍事行動是如何來摧毀生產能力，以及海軍強權是如何來破壞貿易。我們不再能理所當然地認為地區與全球性霸主，會來支持農業貿易日益的全球化。它們反而會策略性地利用與糧食相關的依賴性，將之作為手段，來把忠誠伙伴納入全球政治。即使企業機構確實有勢力，但如果認為所有的國家當前在企業式糧農體制中，都會是低聲下氣，這也是種誤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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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8. 在俄羅斯於2022年10月宣布要再度封鎖港口時，“芝加哥證卷交易所”基準小麥價格上升5%。如果烏克蘭穀物再次降到世界價格之下，價格會升的更高。在春天，這也造成小麥價格上升50%。

9. 20233年初，22,000烏克蘭格里夫納約等於595美元。（譯註：約18,000台幣）

10. 訪談Yuriy Kernasyuk, 刊於 Dzyabyak and Kravets。

11. Vitalii Dankevych.於2022年12月9日在日托米爾，訪談國立波莉西亞大學教授Mykhailo Kliuchevych。

12.訪談“國立烏克蘭科學院農政經濟學院”Oleksandr Zakharchuk。刊於Dzyabyak。

13. Vitalii Dankevych於2022年

12月16日訪談 Andrii Dankevych。

後者是巨型農業控股公司屬下一農企業公司的財務總監。

14. 訪談農企業：Hospodar業主：Viktor Galich。刊於Yarmolenko and Lebid。

15. Vitalii Dankevych.於2022年12月16日訪談Andrei Dankevych。

16. Susanne Wengle與農業專家、“烏克蘭農企業俱樂部”：Syitiana Lytvyn電郵對談。2022年12月22日。

17. Svitlana Lytvyn。同前。

18. 訪談烏克蘭農政黨於蘇梅地區代表：Ivan Chaykivsky。刊於Latifundist。

19. 訪談前烏克蘭農政政策與糧食部部長：Roman Leshchenko。刊於Latifundist。

20. 訪談烏克蘭農業專家Serhiy Krolovets。引述於Landlord。

21. Vitalii Dankevych.於2022年12月16日訪談一農企業財務總監Andrii Dankevych。

22. Natalia Mamonova.於2023年1月9日訪談“烏克蘭農民與私人土地擁有者協會”前理事長：Mykola Stryzhak。

-------------------------------------------------------------------------------------------＊本文譯自：Natalia Mamonova,Susanne Wengle &Vitalii Dankevych：Queen of the fields in wartime：What can Ukrainian corn tell us about the resilience of the global food system？ Journal of Peasant Studies.vol.50,2023-issue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