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幾年IP(Instructor Pilot),也就是飛行教官,專職帶學員飛行。按理說,這份工作應該是充滿使命感的——培育航空新血、傳承飛行技藝、塑造下一代天空英雄。可惜落在我手上,就變成了另一種物種:懶惰型飛行教官。
先自首,我真心覺得自己不是教學的好材料。最大原因?我懶。 懶得發問、懶得講解、懶得在空中進行那種“你問我答”的知識大冒險。
剛開始帶飛的時候,學員常常一臉不自在地問:「教官,你為什麼不問我問題呢?」
或是更直接:
「教官,你怎麼都不教我怎麼飛啊?」
為了避免這種對話一再發生,後來我乾脆在起飛前簡報的第一句話就先講清楚、講明白:
「有問題儘管問!我會的,我們馬上討論;我不會的,我們一起翻書找答案。你要是不問我,就表示你全都會了,那我自然也不會問你。」
至於下降前簡報,第一句更乾脆:
「要怎麼飛,隨便你!要不要拉減速板、放外形,不要問我、不要看我,自行決定。若我看不下去會告訴你,有問題自己先想辦法,真的解決不了,我才出手。」
說完之後,多數學員都被我這種“自理生活”模式震懾住,從此不太敢在空中頻繁叨擾我,讓我樂得清閒。
沉默駕駛艙
我這張臉,算不上慈眉善目,長相中帶著一點兇相,再加上不苟言笑,一旦不說話就顯得嚴肅得像是在審訊。平時我常若有所思(其實只是在想晚餐要不要加個甜點),這讓駕駛艙一旦安靜下來,就立刻變成真空般的死寂。
有些學員受不了這種氣氛,會假裝去廁所“透透氣”。直到有一天,一位已經跟我飛過幾次的學員,終於鼓起勇氣問:
「教官,為什麼你不像其他IP 一樣,問我們很多問題呢?也不像他們那樣,處處指導我們怎麼飛呢?」
懶惰的高大上版本
我當然不能當面承認自己只是懶,畢竟這會直接摧毀我作為“權威”的形象。於是我啟動了航空理論包裝模式,一本正經地編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想想看,幹我們這一行的人,有誰是被逼著來的?大家學習動機都很強,企圖心旺盛,個個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可飛機這玩意兒,是五花八門的工程結晶,涉及各種系統,要慢慢消化吸收。一次灌太多東西,反而會亂成一團。」
「所以,我要等到你真的遇到問題、自己無法解決的時候,再跟你討論。那樣才能真正幫助你成長。」
學員聽到這裡,還一副點頭如搗蒜的樣子,我心想——好,你被我唬住了。
“Junior”現象
我又補了一刀:“至於我不教你怎麼飛,那是因為,把飛機飛到地的方法有百百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格。我如果事事干涉,你頂多變成一個『Junior』——取法乎中,所得乎下。」
「你一天沒建立自己的飛行風格,就一天還是個學徒。再說,飛行是靠嘗試與錯誤來學習的。我如果一直阻止你犯錯,你又怎麼能真正掌握飛行的精髓呢?」
其實我真正的意思是:
“我懶得一直糾正你,但你自己摔過一次,就會長記性。”
馬與河邊的哲學
最後,我擺出一副資深哲人的姿態,語重心長地說:
「教官在飛行時最主要的責任,就是確保安全,不讓學員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去體會。俗話說,牽馬到河邊容易,逼馬喝水難;我只保證你喝水的時候不會掉進河裡,至於你要不要喝,那是你的事。」
這套說詞,聽起來像航空教育哲學,其實只是懶人守則。
懶,是一種策略
你看,這種“放養式”教學模式,有個好處:學員以為你是高人,對你的話半信半疑又不敢反駁;而你則可以在三萬英尺高空,心平氣和地喝咖啡,看風景,偶爾用一句話提醒對方別去撞山就好。
對我來說,當IP最怕的不是學員不會飛,而是學員太會問問題。因為那意味著要打破我的安靜生活,開始解釋從空氣動力學到液壓系統的細節。
當然,我也不是完全袖手旁觀——只要學員真的快要把飛機飛進新聞頭條,我一定會在最後一秒接手。畢竟,安全還是第一位的,至於過程嘛…就讓他們自己去闖吧。
總結:懶惰,不代表不負責任;它只是一種更高級、更節能的教學策略。只要學生最後都能安全落地,誰在乎他們是被填鴨還是自助成長呢?我嘛,只要能繼續在雲端享受片刻的安靜,就已經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