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影論重點:
日本戰敗下的女性敘事
沒有唯一的真相,沒有絕對的謊言
本片與導演前作<那個男人>從不同角度詮釋「分人」概念
過淡的敘事手法,留下開放式的無數問號
很難想像,曾經內心得有多濃烈,才能化為如今這般淡景。
在<群山淡景 A Pale View of Hills, 2025>這個片名裡,那片由時間與記憶氤氳而生、未被明說的「大濛」,始終籠罩著整部作品。
日本戰敗下的女性敘事
戰爭總被當成男人的事。他們高喊萬歲,盲目地赴湯蹈火;若勝了,是屬於男權的榮光,敗了卻是集體得承受代價。對男人而言,敗中求死仍能殘續榮光,苟活反成羞辱;然而對女人來說,唯有活下去一途—她們不只為自己而活,也背負著孕育未來的重量。
這樣的她們,從未見過男人口中的帝國壯闊,只迎來吞噬世界的白光,照亮了人間煉獄。
悅子(廣瀨鈴飾演)正是如此。她逃向核爆邊緣,卻無從得知輻射是否影響了自己,又是否在體內留下不可逆的痕跡。母親,如同母國,懷抱著「罪咎成畸變」的恐懼,深怕從此再沒有天真燦爛的下一代。
身體逃離,心仍牢牢綁縛在過去的陰影中
她只怕自己逃得不夠遠—逃離不了輻射、逃不掉民族的罪行、逃不開傳統女性的命定,也逃不過看不清的未來。於是電影開場,悅子已移居英國;然而僅只身體遠離了長崎,心仍牢牢綁縛在過去的陰影中。
當英籍丈夫與大女兒景子相繼離世後,她準備出售鄉間屋舍,清理大部分舊物,彷彿再次把生命掏空,一如從未真正擁有過什麼。
就在此刻,記憶再次敲門。疑似懷孕的小女兒妮姬追問長崎的往事,悅子便藉離鄉的失根蔓生出選擇性失憶,以此建構出另一種版本的過往。
在這個被重新織就的版本裡,「沒有比現在更幸福的了」成了一句用來催眠自己的話語;彷彿只要守著努力打拚的丈夫、成為一個溫良賢淑的妻子,就能把當下視為一種幸福。
分裂是為了完整
與這個脆弱假象相映的,是佐知子(二階堂富美飾演)、萬里子母女。佐知子深信幸福在他方,然而她的存在本身卻是悅子所虛構的。那麼,這段故事只是謊言嗎?但人又為何說謊?
之於悅子,謊言不只是生存方式,更是維繫自我的手段,用以緩解過往與當下拉扯的痛苦。在虛構之中,她的自我矛盾分裂為兩個分身:佐知子的決絕、不擇手段;悅子的溫順、安分。唯有如此,她才能同時實踐欲望、符合期待,不致虧欠誰。然而,「有所選擇」真的是可以被選擇的嗎?佐知子帶著萬里子離開的決絕,卻仍換來萬里子(景子)的自絕,一切彷彿指出命運的荒謬。
對悅子而言,即便是對著親生的景子與妮姬,也始終像彼此的他者。她們無法真正理解對方:理解每一個選擇的代價、每一個被虛構的故事。更遑論作為旁觀者的我們,事實上無從確認悅子究竟向妮姬說了哪個版本的過往。又或者,真有所謂「真相」嗎?得知真相真的能使人釋懷嗎?真相,或許僅是一種觀看距離、一種立場的詮釋。
分人概念的另外一種版本
導演石川慶的前作<那個男人 A Man, 2022>質問著:「拋棄身分的人,還有被愛的權利嗎?」該片的原著作者平野啓一郎也曾提出「分人」概念,同樣探問在多變而複雜的世界裡,個體應如何被定義。在<群山淡景>中,則轉為一個無法拋棄性別、母親、日本人等多重身分的女性敘事:如同走過地獄的悅子,只能在多個版本的「我」之間分割、隱匿與求生。
本片過淡的缺憾
本片的「淡」,淡到有太多空白成了空洞,使劇情在虛構與真相之間飄移,曖昧而難以落定。我們僅能感受到心靈的複雜與幽微,在大歷史的縫隙裡更顯無法分辨、無從命名。
電車中的佐知子望見年老的悅子,或萬里子在街角認出她的身影—在那些謊言與記憶彼此對望的瞬間,我們同樣無從知曉:那些選擇離開悅子生命的人,在絕望中望見了什麼。而悅子也只能允許自己在某種「無知」中生存,或懷抱著總有一天會得到答案,或選擇棄絕尋找。
<群山淡景>所指向的,是這種無法言說卻無法迴避的重量。我們僅能試圖理解,不只是悅子,也是每一個在歷史陰影中,那些學會與殘缺、與謊言、與無解共處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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