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現代人對聖誕老人的想像,多半不假思索地浮現同一個形象:紅衣紅帽、白鬍微胖、神情和藹、笑容可掬。這樣的形象看似古老而自然,彷彿自中世紀便已存在;其實不然,若果從文化史角度回溯,這種形象是相當晚近才被「定型」的。
聖誕老人的歷史原型,通常被追溯至第四世紀的小亞細亞主教 Saint Nicholas。他以暗中濟貧、守護孩童聞名,但直到第九世紀正式被教會尊為聖人時,距其身後已歷數百年,並無任何可確證的外貌紀錄。
這也意味著,從一開始,「聖尼古拉斯的形象」便不是歷史再現,而是後人想像力的產物。正因缺乏確定的原型,在形象尚未被定稿之前,歐洲各地對聖誕老人的描繪長期呈現高度分歧。有身著主教袍、手持權杖、外貌莊嚴者;有象徵豐饒與季節循環的 Father Christmas,常披綠袍;亦有夜行的精靈角色,甚至帶著警示與懲戒意味。服裝顏色從紅、綠、棕、黑到紫皆有,身形或瘦或高,性格或親切或神祕。換言之,在十九世紀以前,聖誕老人始終是一個流動的文化角色,並非固定的視覺符號。
值得進一步釐清的是:紅衣、白鬍、圓潤身形的聖誕老人形象,並非直到二十世紀才出現。十九世紀的英美世界中,這樣的描繪已逐漸累積成形,其中包括詩人 Clement Clarke Moore 在〈A Visit from St. Nicholas〉一詩中,對於「愉悅、和藹、微胖」聖誕老人的文字描寫,也包括當時插畫家在報刊與童書中反覆使用的紅色調形象。
這些例證都顯示,紅衣聖誕老人並非源自某一場單一的創作,而是在長時間文化積累中逐步浮現。
真正具有轉折意義的,發生在 1931 年之後。The Coca-Cola Company 委託插畫家 Haddon Sundblom 繪製聖誕廣告,並以極為寫實、溫潤而具親近感的筆法,持續多年重複呈現同一套視覺版本。
這些作品並未憑空創造新形象,而是在既有傳統中做出關鍵性之選擇:固定紅白配色、塑造可信而溫暖的長者氣質,並透過跨地域、大規模、長時間的曝光,使其成為無可競逐的標準答案。
從文化史角度看,這並非「創造傳統」,而是取得對傳統的最終編輯權。當某一形象在視覺上被不斷複製、在情感上被反覆強化、在商業系統中獲得最大流通量,它便逐漸排除其他可能性,使原本多元流動的文化角色,收斂為單一且自明的範型。
於是,人們不再追問:為何一定是紅色?為何一定是這樣的身形與神情?這個版本,便自然被誤認為「自古如此」。
因此,較為精確的說法或許應是:可口可樂沒有發明聖誕老人,但成功決定了現代世界「只能如此臆想」。
這個過程提醒我們,在當代社會中,文化傳統往往不是消失,而是被重新剪輯、重新定稿,並在不知不覺間,成為唯一被記得的版本。

可口可樂委託Haddon Sundblom 繪製


Saint Nicholas 畫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