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02|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我和諮商(一)-「他們需要白目」

  執業數年,雖然不到前輩那樣子案量頗豐但也累積心得了,以及自己來回接受諮商與精神分析頗久,生活幾乎成諮商的形狀。有時我並不喜歡自己是這樣子的,像是被一種形象給束縛;但有時我也蠻享受自己是這個職業,像是能看見一些自以為的甚麼,也或許是可以把自以為的甚麼,奉為圭臬,讓人生不斷有個前進的方向。
  初心初衷,我常想這件事情,自己是幹嘛想執業?又為什麼我會選擇了這一行?或是我和這諮商這件事會走到哪裡?許多前人為我開展了一系列的先路,我似乎可以照抄,執業數年後開始行動,行動數年後開始累積固定的執業地帶與案主,累積固定地帶與案主後慢慢找一個自己也喜歡的設置和空間,培養一隊子弟兵,開始從第一線執業人員慢慢往後走到第二線督導人員...
  喔?這就是這一行的人生風景?會不會看穿得太早?我雖然走在這路上了,但我也開始覺得有些甚麼想反叛了。
  所以,我想徹徹底底,思考我這個人,和諮商的關係。我將自己視為主體,諮商視為客體,探討兩者間的人際關係、情感關係、依附關係、競合關係...思考我講不清楚的一切。
  其實,我可能是藉著諮商,思考我自己是誰。在精神分析的督導中,我很喜歡督導說的一段話:「你可能不能將諮商想做是問題解決,反而是一個search for self-knowledge的學問。」我的督導並沒有特定的要開宗明義跟我講這段話,而我也可能把他的話順序記歪了,但這段話奠定我在諮商中暫時的取向,也解惑了我幹嘛選擇這門學問做為我執業,還有人生的諸多依據。
  「你為什麼會選擇成為一個心理師呢?」我被問過這問題好多好多遍了,被案主、被朋友、被親人...這些都有。我通常準備的官方版本回應如下:
  「喔,原來高一時想念英文系,但高二當時準備輔導室的社刊時訪問了一個推甄上心輔系的學姐,聽她講心輔系幫助別人好像很有趣,以及我看到輔導室的老師都好像很輕鬆,所以我後來就很努力地準備考心輔系,就考上了,後來就莫名莫名的走上了這條路。」這官方回答是真的,物理事實上以及高中的客觀事實上都是真的,通常這個回答可以讓99%的人得到可以閉嘴不再問下去的回應。
  但這回答可騙不了我自己。正確來說,騙不了在不同時間點,不斷獲取大量self-knowledge的我自己。
  讓我們把這個官方回答細想,可以想出以下幾個值得再深入想的點:
  1.高二時決定?為什麼是那個時間點?
  2.為什麼你會選擇以後開始義無反顧準備考試?你沒有後悔過?
  3.莫名其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可以莫名其妙?不喜歡的話大可換個科系與專業,你沒考慮過?
  4.輔導老師真的很輕鬆嗎?但你為什麼後來不是選擇輔導老師?而是選擇心理師?
  5.所以你工作只希望輕鬆?但你每次說諮商其實很累耶,一點都不輕鬆阿,你幹嘛還持續下去?
  6.喔你原來高中英文很好啊(......................)
  喔幹,我自己問出來我都覺得好難回答,好在我沒有碰上對我這麼好奇的人,不然我可能會完全招架不了,所幸這個社會很會教人讀空氣,有些問題我們問出來,不是真的要去理解一個人,只是需要去建立對某個人的人設罷了。
  但這可能也是我感覺缺憾的地方,我回答出來了,看到對方那種「我知道了」的表情,我一方面鬆一口氣,但一方面我也有微小的遺憾-這世界的大多數人確實缺乏了對另一個人的真實好奇。而有時真實的好奇,可能會不小心踩入了某人的地雷誤區。
  其實你知道嗎,以上六個問題再問下去,真的會踩到我的人際的地雷誤區喔,你真的問下去我可能會有新的官方版本回答,比如:就準備要選擇科系的時候啊、準備考試都夠焦慮了還想甚麼、大學後當然想過要換科系阿大部分人都想過吧、輔導老師也不輕鬆阿他們只是需要看起來很輕鬆所以我才選同樣是助人專業的心理師阿、我大學和研究所都學諮商阿這樣對工作來講最節能(幹)、對阿現在英文不好了.....
  發現了嗎,我可以給出各種帶有幽默不失禮貌的官方回應喔 : )
  但我不想被好奇嗎?我不想理解這些事情嗎?還是我覺得眼前這些人根本不適合再理解更深的部分呢?
  答案是否定的。有些問題我自己探索過,我知道了一部分的「現階段的真實答案」,有些問題我自己也在模模糊糊中,走路時思考、洗澡時思考、接受分析時思考、閱讀時思考......
  有時接案時也會非常巧合地發現案主和我的共同性,然後我們一起思考......
  所以,以功能性的來總結,諮商和我的一部分關係就是,能有一個人可以這樣無懼無怕的,帶著好奇(也可以說白目),打破沙鍋的問我一些很基本,但卻事關究竟的問題。
  有一個蠢笨而好奇的人,問你在幹甚麼,可能是小時候你在塗鴉塗到了家裡的牆壁上,爸爸媽媽先笑著問:「你在幹甚麼啊?」然後你笑著說幼稚園的布告欄都有畫畫,所以你想畫給他們看,他們笑著先拍攝下來,說他們看到了好棒喔,然後隔天依然無情地粉刷成原來的米白色。
  也可能是你中學時無意在聯絡簿上用藏頭詩寫了「我」「補」「象」「和」,你的導師發現了,然後笑著問你說這四個字有一種諧音相關耶,你怎麼了,然後你淚訴的說其實你在班上被同學排擠你好難過,好難過...老師拍拍你的肩膀,說沒關係,你仍然是很棒的,需要找到能理解你的人而已。
  更可能是你坐在火車上,低著頭為情傷而哭泣,不知道怎麼而不能自已。坐你左邊的陌生人,傳給你一張紙條和一包衛生紙,紙條上寫:「: )」然後你哭得更大聲,他小心不失禮貌地拍拍你的肩膀.......
  有這麼多時刻,我們需要這些勇敢而白目地在懂我們的人,但人生的常態是其實大多數人不會,不需要,也不敢真的好奇與關心你。
  更進一步說,也許人們不敢也不需要真的有一個機會懂你,因為他們處裡自己的事情也已經千瘡百孔了。而也許你也覺得你自己已經千瘡百孔了,要在細膩的對自己刨根究柢,你也會討厭你自己。
  如果我們也不敢對自己白目,那麼,就讓那個白目的角色給諮商師吧!他們需要白目,白目到你真的想翻白眼。
  也許那正是我站在這裡的,一部分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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