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記得,小時候溜滑梯的快樂?婚內女主角,顯然徹底忘記了。但她明明還想相信愛情的啊,不然兒子和媳婦在婚禮上被拱接吻時,她就不會展露唯一一次的笑容了,不是嗎?可是,當她在公園玩起溜滑梯時,身體失重,心情卻一點也飛不起來。因為她的婚姻,硬生生地觸礁了...。《
迴光奏鳴曲》導演
錢翔第二部長片:《修行》,改編自獲獎作家王定國短篇小說《
妖精》,採取婚內失戀的中年婦女視角,逼視著多年前一場小三事件的餘波蕩漾。
婚姻究竟是天堂,還是閹割幸福的地獄?對此時此刻的女主角來說,大概是後者吧。因為另一半出軌的憤怒和悲愴,仍然捆綁著她,讓她只能靠著大樹,靜靜垂淚。而她窩囊的先生呢,說是去上班,不如說是躲老婆躲面對,暇餘時待在便利商店小酌還不夠,辦公桌下私藏的美酒,才足以把人生整個浸泡在酒精池中,徹底麻痺。
這對只靠證書維繫婚姻的中年怨偶,正是陳湘琪和陳以文飾演的嚴氏夫妻,而場景,則是婚姻的修煉場。
《修行》這部片,確實視角獨特。
西洋片裡的外遇,多用來凸顯真愛或譴責罪行,影迷要不是看見正宮勇敢報復、甩開渣男另覓二春,就是眼見不幸福者和新對象勇敢追愛(《
鋼琴師和她的情人》)。而以教化為主要目的的,則往往以一場難以挽回的悲劇做結(如《
烈火情人》和《
出軌》),藉此歌頌婚姻的神聖不可褻瀆。即使類似題材的東方版:日片《
在車上》,也在展現東方婚姻面對不忠所特有的容忍與沈默時,同時談了原諒。
《修行》卻不然,它直接逼視轉變和原諒到來以前,婚姻仍困於痛苦的煎熬狀態,甚至也不談對錯,直指個人的內在修為。
關係降至冰點的中年夫妻
本片用詩意影像,成功改寫了王定國的短篇小說《妖精》。
從原著中的兒子視角換成妻子的觀點,劇本用節制的對白、豐富的情節,堆疊出嚴太太面對老公外遇的痛苦。
一方面,她轉而寄情於靈性成長課程,頌缽、樹療、燒鼠尾草,或是戴能量石和捕夢網,凡是能趨吉能避凶,能有轉運可能的儀式,她照單全收。回到家裡,雖然維持一貫的一塵不染,但最有生機和活力的跡象,居然只剩下一杯杯,草綠色的精力湯。
顯然她的慈愛,大多已被痛苦取代,無心料理的晚餐,只能用沈默提鮮,簡直是空上加空。兩人的關係,可說是降到絕對零度,低到不能再低了。
劇本擴增的寵物橋段,除了凸顯個性的差異,還影射兩人潛意識裡殊異的需求。
相對於隨性的老公,嚴肅的太太堅持老狗不能吃鹹的,更不能隨意亂跑,關在室內才好。當牠染上性病後,衝突更是一觸即發。女方執意為寵物動手術結紮,彷彿象徵一個管不住情慾的老男人,乾脆去勢保住婚姻;相反態度的丈夫,則堅決不想處理,像是在為狗兒也在為自己,保全最後的雄性尊嚴。
只是,如果犬族有出門放風的需要,那麽人呢?老男人偶而離家喘息,是可以被容許的嗎?
過不去的小三風暴
話說回來,現實生活的他早已形同去勢。因為之前那場外遇,重重打擊了這段婚姻。
銀幕上雖然沒有搬演當初的畫面,但暗影確實還在,在兩人零肢體接觸的對坐中,在相敬如「冰」的對話裡。即使不再正面談論那起桃色事件,他一輩子都會是負罪者,只能活在自己親手打造的煉獄裡,就連尋常聲響,聽來都像地獄公使的聲聲召喚。
他聽不見老婆在道場練功時,大聲呼喊「尬、尬、尬、尬、尬~」,彷彿委婉未出口的單字髒話,卻聽得見,她每天在家打精力湯的聲響。果汁機尖銳的運轉聲,活像是一次次(曾經的?)厲聲控訴,狠狠地搧了他一連串的巴掌,每每震得他心驚膽跳,非得停下手中的碗筷不可。
地獄猶在,一通美國越洋電話,再度攪亂了那池春水。
第三者的姊姊來電,希望嚴先生代為看望失智的妹妹。一樣的情節,在電影裡更顯殘酷。因為小說裡,兒子至少有觀察到,母親難掩心中阿Q式的勝利感。那喜悅,先是以軟語的形式,在整間屋裡繞樑迴盪;接著,又用回溫的熱度,熬成餐桌上一道道久違的家常,土雞、海鮮餅和獅子頭紛紛上桌。但換成大銀幕,卻遍尋不著破冰的跡象。影像中的那桌菜,豐盛但稱不上澎湃,嚴太太的聲音和表情,也仍舊冰冷而蒼白。
修行,是自己的事
或多或少,是個性使然吧。
丈夫的不檢點固然應當撻伐,但何嘗不是那追求完美、一絲不苟的人格特質,死命把她拉向悲苦的深淵?畫面中穿插的生活瑣事,可為明證。家事?我來。狗狗結紮?我來。老公忘記修車?我提醒。老公弄翻啤酒?也是我看不下去要清理。門口的鞋子要靠邊放,吃藥之前要先鋪張衛生紙將四顆藥丸排排站好,當年徵信社拍下的外遇鐵證要妥慎保存,探望小三更要優雅自持,而且千萬不能離婚,要連袂出席兒子婚禮才能顧全顏面。密不透風的生活要求,讓氣憤,只能在道場上,或是透過掛斷電話、揉掉委託書的舉動來稍稍發洩。
失控,是她最深的恐懼,更是她的「修行」功課,而且修行地不在道場,而在生活的現場。因為道場會結束營業,一輩子的修煉卻無法按下暫停鍵,就像片子裡敲缽的聲響,總是穿梭在影像片段中、日子隙縫裡。想通這一點,我們就會知道,當她被失智的小三反鎖陽台,放聲哭喊「誰來幫我開門?」時,沒有人能為她開啟心門、迎向光明,除非是她自己。
鼓起勇氣跳進深淵,然後變成一隻小鳥飛走。
王定國的故事最後,兒子寫道:父親錯過了「一個值得深愛的人。」即使並未明說,錯過的是正宮還是小三,但男方絕對穩坐輸家寶座。可是在《修行》裡,沒有誰輸誰贏。因為在修行的路上,眾生皆苦,唯有修煉,才有機會離苦得樂,成為電影裡的那隻鳥,自在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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