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幾次不是那麼愉快的離職經驗,來自上級主管名為關心、實則刁難的文攻武嚇。三拖四請,好不容易批准了辭呈,離職前的倒數,仍伴隨著沒完沒了的約談,再三確立心意無可轉圜的時候,總會聽見這樣的說詞:「妳要想清楚,如果妳新工作過得不如意、混不下去了,這裡也不會有妳的位子。我們公司有相關條款,絕不再任用離職員工。」 也有的說法會是:「妳年紀不輕了,上有老、下有小,轉職如果有甚麼閃失,妳打算靠老公來養?」話講得體己,表情很冷冰。彷彿我離開此地,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管是哪種言語出擊,當時的我,都拙於應對。不是小媳婦姿態地卑躬屈膝,以換取對方諒解,就是怒急攻心地反唇相譏,別開玩笑了,我絕不會淪落到回來乞討。 有一年提離職,又是同樣的情境,我望著對方的臉,突然聽不見她嘴裡發出的任何聲音。可能真的是疲倦、厭煩至極,耳朵自動切換成靜音模式。就像再顫慄的恐怖片,只要完全消音,也不覺得有甚麼膽寒之處。 我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完眼前的默劇,等對方嘴巴停止動作,我站起來,向她深深欠了一個60度的頭,說:「謝謝妳的提醒,我知道了。」其實我心裡有幾百句刻薄的話想脫口而出,也想過把手邊幾個收尾的案子、再幹得轟烈一點,讓人無話可說。 但那一刻,我不想這麼做了。當所有情緒爬升到頂巔,我想起郝明義先生寫過的一篇文章:止謗莫若無辯。他在文章裡寫道,誹謗的原意,在於攻擊一個人最強的地方,那往往是最疏於防備之處。而惟有羅織莫須有的罪狀,才會令人激動、抓狂,亂了腳步。 雖然這些離職前的醜話辭令,聽起來並不像誹謗,但它與誹謗的本質和目的,如此相近。看準我最無法忍受對方質疑我的能力,偏在痛腳上狠狠踐踏,就算不回心轉意,擾亂一下軍心和信心,也是好的。 最近,身邊有些朋友,正經歷與我類似的過程。他們問我,給點意見吧,人類圖大師。 我在搖晃的捷運上,打下堅定的字:「簡訊來擾,已讀不回就好。當面指教,就保持禮貌。」朋友們很訝異,這樣不是一路挨打嗎?對方會不會無限上綱。 我請朋友們去聽一則Podcast,由吳淡如人生實用商學院所主談的「自證情結」。「自證情結」的意思是,當別人誤會或扭曲你的時候,很多人會嘗試去證明別人說的是錯的,但在證明的過程中,反而迷失了自己。 在聽這一集的短短數十分鐘裡,許多過往經歷一湧而上,我發現,只要牽涉到「能力」或「歸屬」的議題,我很容易因為他人的言語干預與影射,而徹底陷入「自證情結」。 從人類圖的角度來看,突顯的是空白意志力中心的課題,我唯二被啟動的26號閘門、40號閘門,恰好聚焦在自大與自卑的認同擺盪、施與受的兩相平衡之間,一旦被人看破手腳,只要用最簡單的激將法,就可以將我牢牢箝制。 為什麼需要向對方證明,我可以在別的公司生存下來?那恐怕是因為,在我心深處,並不確定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得以在未知中存活。對於外界言詞的反應越大,我越失去主導人生選擇的能力。 吳淡如說得很好,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就好。不用花自己的時間,來證明外人評價的對錯與否。 也呼應郝明義的觀點:你在乎的,你不在乎的;別人誇大其辭的,別人憑空捏造的;影響有限的,影響嚴重的。甚至,性命交關的。無辯就是無辯。只有無辯,才能體會到無辯的作用。 當擺脫自證情結,以無辯因應諸多關切,我們更能專注於自主的選擇。 任何轉換都是挑戰的,也的確存在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風險,不妨試著這麼想,既然決定邁出轉換的這一步,代表你已經準備好,要以新的視角與行動,來看待和顛覆舊有的事物。所以,你可以換個方式,豁達地應對外界的評鑑系統。 後來,當初在離職時給我震撼教育的主管,輾轉變成了我的聯外夥伴,我們一起共事、合作,交起了朋友。我感謝當年的我,並沒有把精力花在唇槍舌戰的意氣攻防,只專心把握好自己想走的路,當不再急迫於要證明些甚麼,日子一長,大家會懂的,你究竟想訴說和成就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