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頓晚餐 - 職場回憶 保羅

我在前兩篇文章描述了兩段「第二次機會」的故事，除了主角史提夫和馬克之外，我還提到了我和前同事保羅之間的友誼。

如果沒有保羅熱心居中協調，我不可能有機會認識史提夫，史提夫也不可能成為我在職場的貴人。

我和保羅從前素不相識，本來我們只是同一集團旗下不同分公司的同事，兩人之間並沒有很深的交情，為什麼保羅可以成為我職涯轉捩點的牽線人呢？

仔細想想，只能歸功於那兩頓晚餐所產生的化學作用吧！

當年有段時間我外派在集團香港分公司工作，當地金融市場競爭激烈，我們亟需開發新型金融產品搶佔商機，於是我們向經驗充沛的英國分公司請求技術支援。

保羅當時是英國分公司產品研發團隊資深成員，他被派來香港實地了解需求，然後再回英國協助我們辦理盧森堡產品登記註冊事宜。

保羅在英國出生長大，和他講話馬上可以聽出他濃厚的英國口音，第一次與他見面時會覺得他有點木訥嚴肅，其實保羅只是喜歡思考，有著一絲不苟的個性。

當時香港分公司經常接待國外分公司來訪同事，這些同事來香港開會兩三天之後通常會繼續前往亞洲其他分公司出差，我們和這些外國同事在上班時間一起開會討論，頂多和他們共進簡單午餐，下班後幾乎不會有所接觸。

我和保羅在一場跨部門產品研發討論會認識，當場我對保羅認真負責的態度留下深刻印象，我間接得知保羅第一次來亞洲出差，散會後我主動前去和保羅握手寒暄。

那天我們開會地點在九龍尖沙咀分公司，我聽說保羅晚上住在香港中環某飯店，我就跟他說：「待會下班後我們一起離開公司走去天星碼頭搭乘渡輪過海，如果你晚上沒事，我們可以在中環附近找一家餐廳吃飯，這樣你晚上返回飯店比較方便。」

保羅聽我這麼說，明顯看得出來很開心，他回答說：「太好了！真謝謝你。我第一次來香港，晚上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很樂意我們一起吃飯多聊聊。」

那天傍晚我們下班後走在人群熙來攘往的廣東道上，保羅睜大眼睛看著四週璀璨的霓虹燈招牌，我笑著對他說：「你對香港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啊？」

保羅笑著回答我：「我昨天才到香港，感覺這裡人真多，到處都很擁擠，不過大家對我都蠻友善的。」

我們走到尖沙咀天星碼頭，身邊到處都是遊客和下班人潮，我要保羅緊跟著我，我們一起走向渡輪上層等候區。

下一班渡輪快到碼頭的時候，穿著傳統藍色水手制服的船夫跳上碼頭熟練把粗繩子套在岸邊鐵柱上，然後船內船夫慢慢放下乘客行走踏板讓乘客們魚貫下船。

我們上船之後，我選了船艙右邊座位讓保羅靠著船側坐下，這樣他可以欣賞船外風景。船開始行駛，海風吹拂進來，頓時覺得涼快不少，我和保羅一邊閒聊一邊享受維多利亞港灣燈光燦爛的暮色。

保羅對中式美食不甚了解，我們到達中環下船之後，我自告奮勇帶著他從碼頭走到辦公大樓之間的連接天橋，然後一直往蘭桂坊方向走去，最後到達威靈頓街鏞記酒家。

這家餐廳（香港名為酒家，實則相當於台灣的餐廳）遠近馳名，以燒鵝燒鴨及粵式美點著稱，我們排隊等候一陣子才得以進入。

那天晚上我和保羅邊吃邊聊，我們聊公司的事，聊彼此對金融市場看法，也聊了一些輕鬆的話題像是美食、西洋流行歌曲等等。保羅告訴我他熱愛音樂，從年輕時就喜歡彈吉他，我也跟他分享一些我常聽的西洋歌曲。

一頓晚餐之後，我和保羅好像已經從普通同事變成朋友一樣自在，我跟他一起走回飯店，他對我感謝再三，我也很開心能夠認識這位誠懇的新朋友。

又過了一年多，有次我去英國分公司出差開會，在倫敦金融城辦公室我見到了保羅，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熱情歡迎我到訪他的「地盤」。

我們先前郵件往返溝通時，保羅已經要我把當天晚上時間保留給他，下班之後他帶著我穿梭在倫敦街頭，最後我們走進一家人聲鼎沸的Pub。

保羅告訴我，這家Pub是他下班後最喜歡來的地方，我們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侍者看起來和保羅熟識，我要保羅全權負責點餐，他點了這家Pub特有的啤酒，還有Fish ‘N’ Chips加上一個大型漢堡。

那天晚上在週遭酒酣耳熱輕鬆氣氛下，我和保羅無話不談，我們像老友一樣閒聊。通常一般英國同事比較保守喜怒不形於色，保羅早已卸下他原本嚴肅的外表，讓我感受到他內心熱心友善的本性。

保羅對我說，前一年他到亞洲出差打開了眼界，希望以後找到位於亞洲的職位搬來工作，這樣平常休假就可以找機會去亞洲各國旅遊。我蠻贊成他的想法，主動提供一些我認為可能有所助益的獵頭公司給他參考。

在那次見面之後，我和保羅偶爾會寫郵件彼此聯繫，過了一兩年我得知他找到一份位於亞洲的工作，終於如願搬來亞洲居住。又過了幾年，我離開了原本公司跳槽到另一家公司任職，就這樣我和保羅居然可以在同一個城市工作。

我在「第二次機會 - 職場回憶 史提夫」文章提到，當年我在工作上遇到挫折，我和保羅聚餐向他訴說我的感受。

保羅告訴我他即將離職返英，他會向他的老闆史提夫鄭重推薦由我接任他的職位。我被保羅毫無保留的友誼深深感動。

接下來的故事，我在上面這篇文章已有描述，在此就不重複。

保羅為人很週到，他為了等待我正式加入公司，特別延後返英日期，我加入後的第一週保羅全程留在公司，協助我認識新環境，整個交接過程非常平順。

為了歡送保羅返英，我選了星期五下午在公司辦了一個小型茶會，讓同事們在比較輕鬆的氣氛中跟保羅交流道別。

保羅那天看起來神情開朗，完全沒有平常工作時那種嚴肅的表情，在茶會快結束的時候，他主動要求跟大家講幾句話。

保羅說：「謝謝大家過去幾年對我的支持，讓我在亞洲工作期間充滿美好回憶。現在我返英在即，心中非常篤定，因為我知道我的好友一定會比我做得更好！」

接著保羅用英式幽默口吻說：「至少你們以後上班不必跟我用英語交流，你們可以跟我的好友直接用母語溝通了！」

全場同事鼓掌爆出笑聲，這時保羅微笑看著我，我十分感動上前跟他握手致謝。

我湊近他耳邊對他說：「謝謝你，保羅！沒有你，我今天不會在這裡。」

保羅輕聲回應：「我很高興你還是來了！」

保羅走到桌邊掀開桌布，拿出一個吉他袋子，同事們看到吉他袋就開始鼓噪拍手要聽保羅彈奏。

保羅正色對大家說：「我希望以後大家腦海裡所留下對我的印象，不是上班時的我，而是未來這四分鐘的我。」

保羅隨手抓了一張椅子坐下，慢慢打開袋子取出吉他，坐定之後他調一下弦就開始撥弄吉他，大家起先聽到一段很熟悉的前奏，然後保羅用他低沉的嗓音開始唱出：

「It’s a little bit funny，

/this feeling inside …..」

全場同事聽到保羅又彈又唱，大家交頭接耳，不敢相信認識這麼久的保羅居然深藏不露，一直等到離職茶會才願意展現才藝。

保羅以前曾經告訴我，他年輕時就喜歡彈吉他，就算我已經知道此事，我仍然沒有料到保羅彈得這麼好，他可以這麼深情演繹 Elton John 的 Your Song。

保羅高音部分不像Elton John那麼高亢，他音線低沉略帶磁性，吉他彈奏技巧純熟，現場馬上安靜下來，大家都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Oh, I know it’s not much

/but it’s the best I can do

/My gift is my song and

/this one’s for you⋯⋯」

保羅繼續專注彈唱，我雙眼看著他，思緒卻飄到很遠的地方⋯⋯

我想到好多畫面：保羅在會議中專注的神情，香港維多利亞港傍晚微風吹拂，保羅吃燒鵝初體驗喜悅的表情，倫敦酒館的喧囂，熱心幫我換工作牽線的保羅，⋯⋯

我腦海不斷浮現的畫面，遠遠超過保羅所希望得到的四分鐘。

［作者說明：再過幾天我將前往美國旅行數週，這段時間會停止發佈新文章，希望我在成為魔法師之前恢復原本發文步調。謝謝文友們支持，雖然尚未出發，我知道在旅途中我一定會想念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