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式Ai與此時此刻（上）

2022年，生成式Ai元年。各種形式的生成式Ai還有各種應用在短時間內湧現，目不暇給。想紀錄自己現階段對Ai的思考。這些思考可能過幾週、幾個月就過時了（但是仍然要思考），所以我把它取名為「此時此刻」

讓我歡喜讓我憂

擔心一：叫Ai代寫報告

生成式Ai問世帶來驚喜，也帶來擔憂。在教育圈，最直覺的擔憂就是：那學生會不會直接叫Ai幫他們寫報告，並藉此拿到分數?為此我想分享兩件事情：

有次我要學生和Ai協作，完成一份自己的生涯規劃。班上有位孩子直接跟Ai說：「生涯規劃」（對，就是這麼粗暴）。為什麼他會這樣呢？答案很簡單，因為他不清楚要產出怎樣的生涯規劃，也不清楚要怎麼跟AI說明。

回到我自己身上，對於Ai會寫程式這件事我只能嘖嘖稱奇，但真心不懂程式的我，連怎麼對Ai提出需求都不知道。

因此，如果學生沒弄懂報告的需求和方向，Ai也無法產出好的內容。

擔心二：失去邏輯性的文字表達力

生成式Ai在文字創造方面的能力十分強大。身為教育工作者，我們的第二個擔心可能是：如果學生能適當地對生成式Ai下指令，而Ai也產出適合的內容，學生將不需要自己去組織文字，會不會因此失去邏輯性的文字表達能力？

我也擔心這個問題。雖然，在符合目標任務之下，高水準的內容是生成式Ai無法產出的，很多事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寫出來藏在細節裡的魔鬼。問題是，也許大部分的人根本沒有想要產出優質的文字，只要能夠順暢溝通。有平均水準就好。(那Ai大致上可以做到)

有人說：不用擔心，學測的作文還是要手寫。嗯，這大概是最後一道防線了。

在試著為「擔心二」尋找對策的過程中，我反而開啟另一個想法：

除了讓生成式Ai代勞，產出需要的文字之外，我們還能做什麼？

我的答案（之一）是：讓看不見的事物現身說法

讓看不見的東西被看見

讓看不見的東西被看見，聽起來有點抽象。大致上的思路式這樣的：有些事情/感覺，我們有模模糊糊的想法或是基本的認識，但這些事情/感覺還沒化身為文字時，還是有一種摸不著邊際之感。這時若能讓Ai對應這些事情/感覺產出文字，不著邊際就能轉成具象可見的東西。

為此，我設計了兩個課程：角色替換書寫、作文示範。

角色替換書寫：〈孔乙己〉的敘事角度

魯迅的小說〈孔乙己〉是高中經典選文，內容大致如下：

清末民初，科舉制度廢除之時，社會上人們的認知卻還趕不上時代的腳步：身為讀書人卻無法考上科舉的孔乙己無法放下身段，卻又不擅謀生，不思進取，成為眾人嘲諷的對象。
與此同時，圍繞在孔乙己身邊的酒店老闆，底層勞工和酒店伙計，面對孔乙己的悲涼，予以嘲笑。而知識份子丁舉人，也同樣嘲笑孔乙己的悲哀，甚至把他打成殘廢。最後，孔乙己就死在眾人的嘲笑和蔑視當中。

魯迅在小說中採用小夥計當敘事者，其中一個原因是小夥計年紀尚輕，還能看見孔乙己的善良之處（例如：不拖欠錢、熱心分享自己的茴香豆、教小夥計識字）。若是敘事者換成刻薄的酒店老闆、自以為是的丁舉人，那麼讀者只能看見孔乙己落魄的一面，而無法感知到他試著維持善良，維持尊嚴的掙扎，對於「孔乙己的形象塑造」自然是打了折扣。

往年我會請同學試著去想像換成其他角色敘事的時候，〈孔乙己〉這個故事會怎麼發展，今年我換了方法，請學生對AI下指令，要求AI扮演其他角色；再由AI生成的回應，說說看自己閱讀的感想。

來摘錄幾則AI的回應：

• 丁舉人：書室竟有賊入，搶奪我至愛藏書。孔乙己，竟然無視私人財產，今我將以最嚴酷的手段對付這竊賊。書中奮力揮灑的心血，你居然如此踐踏。今夜我將執行正義，讓他見識偷書的下場。
  (PS：這一段很能呈現丁舉人認為「唯有讀書高」的心態)
  
• 酒店老闆：孔乙己又消失了，這次是多久了呢？或許他忘了還欠下的酒錢，又或者是他早已被人遺忘。無論如何，這裡的生意照常進行，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消失而有所改變。欠下的酒錢，還是要盡快還清。
  (PS：後面兩行話真的很無情)
  
• 短衣幫：在這個充滿壓迫的世界裡，每個人都在掙扎尋找出口。今天在茶館裡又看到那個可笑的孔乙己，他的傻樣子真是讓人忍不住笑出來。有時候，看他那狼狽的模樣，就像看到了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都是被世界遺忘的角落裡的人，但至少我們還能笑。或許，在這無望的生活中，嘲笑就是我們唯一的逃避吧。
  (PS：短衣幫的話好哀傷，弱者向更弱者揮刀）

丁舉人，掌櫃或是短衣幫，他們分屬於三個階級（管理階級，中產階級和底勞動階級），每個階級用不同的角度去嘲笑他。

在課堂上我讓學生把AI創作的內容貼在padlet上共享。其中一位學生看到之後露出吃驚的表情，說：「哇」。這個「哇」代表的是他真的感受到孔乙己面對的社會眼光有多麽嚴峻。

接著我請學生就以下三個問題進行回應，以下也附上部分學生的回應：

問題一：媒體識讀
同學貼上的內容中，有哪些資訊不符合〈孔乙己〉中的內容?當你對 chatGPT 生成的內容有疑問時，會繼續進行追問，請它修正嗎?

• 有些角色的設定太善良，跟〈孔乙己〉中的不同。我會請 CgatGPT寫得冷漠一點。
• 有些 ChatGPT 以旁觀者的角度寫出一段文字時，會表現對孔乙己的同情，但從文本來看，其實這些旁觀者並未對孔乙己有同情。而且旁觀者沒有覺得自己這樣很惡劣。

問題二：感受釐清
當你看見其他旁觀者（可能的）的發言，心裡有什麼感受？

• 我看到旁觀者的發言，發現他們真的不覺得自己對孔乙己的態度有不對的地方，這很可怕。
• 我們看到的時候覺得很震撼，也覺得孔乙己真的很可憐。

問題三：現時對應
你認為旁人對孔乙己的態度，和現在在 IG 或其他社群媒體上許多旁觀者對於他人進行批評的情形，有什麼相似之處？這會帶來什麼影響?

• 我認為許多網路上批評別人的人，可能也不覺得自己有錯，而這就是網路霸凌一直無法消除的原因。
• 我覺得現在社群媒體仍然會有許多人因為網路匿名就隨便批評別人，而且不去思考對當事人會帶來的影響。因此網路上有各種糾紛。

從Ai的模擬到學生的反饋，我們「看見」的事情是：霸凌者幾乎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錯；〈孔乙己〉中的丁舉人，掌櫃和短衣幫亦復如此，而這正是讓魯迅痛心（瘋狂搖著中國人的肩），還有讓各種霸凌難以根除的原因。

作文示範

（以下是我下完指令後，AI給的文字，我們就讓Ai幫這段敘述起頭吧）

再來，談談學生的作文問題吧。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明明知道自己的作文不夠好，但卻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好」到底應該是怎樣的。哈哈，我們都經歷過！這時，生成式AI就像是一位貼心的老師，可以幫助學生改善作文，呈現出更優質的表現。這樣一來，學生就能清晰地看見自己進步的方向，啟發他們在寫作上的更多創意和自信。

我來疊加AI的描述：在改學生作文的時候，我們會告訴他哪裡做得不夠好。可是教師一個人的力量有限，無法告訴他「好」的作品長什麼樣。認真一點的學生會依據教師的建議再作修改，但（本校）學生通常不是很喜歡重新寫作文；於是對於自己的文章應該能達到的「好」的模樣，容易停留在想像之中。

這個時候AI就能幫很大的忙。

我的作法如下：

1. 學生先給Ai一個評分原則（原則由教師設定），請Ai依據此原則批改自己的作文（我們用學生的段考作文）
2. Ai給出批改原則後，學生請Ai生成一篇範文。
3. 學生進行關於該篇文章寫作的追問，追問內容包含如何進行細節描寫，如何收尾，如何讓文章有結構等等。
4. 學生進行反思，說明自己對於與AI共同修磨作文的想法。

課堂進行的時候，能夠發現學習上比較積極主動的孩子，眼睛都亮起來了。不太需要管他們，他們就很認真的和生成式Ai展開對話，我就可以把心力花在狀況外的孩子身上。

如果大家對於這份學習單有興趣，可以點選與Ai修磨作文 並要求檢視權限唷。

作品分享

某次高一段考的作文題目如下：

琦君〈髻〉藉由髮髻的變化，寫母親與姨娘關係的變化，並從中抒發感懷。試以某一物件為題，在文章中對物件進行描摹，敘寫你連結此物件經歷過的一段人事變遷，以及寫出背後的情感和省思，文長400字以上。

來分享本校學生的作品〈牌〉的其中一個段落

  我依然深刻記得那年，升國二的暑假，我曾和我國小的知心好友出來玩，當時我們漫無目的地在散步，突然走到了書局前，「我變個魔術給你看！」隨後他便從手裡拿出剛買的牌，這讓我想起了父親。

這篇文章寫得很不錯（他用「魔術撲克牌」串起自己與父親的互動）。不過「物件描摹」的部分不夠完整，這時AI就能給出具體示範：

我依然深刻記得那年升國二的暑假，我與國小的知心好友一同漫步。那天，我們無目的地走著，最終來到一家書局前。突然，他說道：「我變個魔術給你看！」從口袋裡拿出一副嶄新的撲克牌。牌面光滑閃亮，紅心、方塊、梅花、黑桃的顏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明，令我不禁聯想起父親。

加了對撲克牌光滑閃亮的描寫，不但讓鋪克牌的形象更具體，也能更好的開啟第二段他童年時和父親美好的回憶（兩者有意象上的呼應）。

如果大家對於這篇文章以及相關學習單有興趣，可以點選牌（前後對照）並要求檢視權限。

我們用一張圖來總結這篇文章吧～～並一起期待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