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聲音唸出來的悅耳效果, 以及
可以讓我們直接感受到的意思與意境之外, 我喜歡詩與詞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它們很少會一目了然地自限於 “特定的框限” 裡面。
詩人或詞人,通常會應用選擇性的句法、具有相對寬廣的 “聯想意義” * 的字與詞,也間或適切地用上增色的典故(allusions), 藉此,讓讀者隨著個人的經驗與想像,自在地徜徉在自我的思想領域之中。
總認為賞詩是各別的領悟,只要走入詩人所呈現的 “經歷” 中, 哪一個層次都會得到相對應的純美感受, 不至於白走一趟。
想起幾十年前, 曾經託過友人向他的台大中文系教授的父親請教,在 <錦瑟> 詩中李商隱所寫的這兩句,「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的真正意涵是什麼。
結果他也並沒有捎回什麼具體的答案給我。我想那位朋友自己也不見得聽得懂,因為有產地的連貫、有典故的牽扯,又有詩人獨特的境遇與感觸巧妙地融會於其間。
事實上, 這首詩的疑問還有不少。我是 “不清不楚” 地欣賞了幾十 “弦”,就算近幾十年網路的方便,可以搜尋到一大堆解釋,我也不想去進一步推敲了。
我的想法是藝術家, 詩人也是,他們的靈感與所呈現的題材和內容,可以是直指、可以暗示, 也可以刻意扭曲設下迷局, 就是要營造出來不想讓人看穿的朦朧意境。讀者或許需要保持幾分“微醺” 的狀態,以便讓 “美” 填加上另一個層次的 “距離的美感”。
如果去問 Picasso ,第一幅女性畫中的人臉為什麼要以幾個切面去呈現, 我想他會答說,是靈感帶著他 “繪意” 出來的。「立體派」只是評論界自我解嘲所造出來的高貴名詞,我是如此認為。
另一個角度, 如果這位 畢氏 照著模特兒長相去描繪的話*** ,畫作被重視的程度以及價標的數字不可能高到那種水平。再者,印象派油畫的畫作,設使與具象畫靠攏,那麼賀諾瓦、莫內,和梵谷的作品不可能在拍賣市場會以幾億的身價在喊著。
國畫家的畫作會恰當地安排 “氣” 的流暢軌跡。畫的內容也不需棉密也無需亂麻,高貴的價值在於它們的 “神”。齊白石的蝦, 只需要畫幾條就可以 “連城”。張大千的畫或許只源自幾滴顏料的拓展。
回到詩在意思上的模糊空間, “錦瑟” **** 的美感,或許就在於具體的描述中,摻入幾個浪漫的典故以及無需解開的想像空間。
英詩中, 莎翁最有名的 #18號 sonnet的起首句,「是否,我該把你比喻為一個夏日?」-“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
-(1609 發行的莎翁十四行詩集 #18) -
自譯
一開始,就馬上引人 “入勝”, 不過,問題也一個接一個而來:“thee” 指的是誰, 是男或是女,什麼特質被拿來與夏日相提並論呢 ?
好像先唸幾次, 美感已經呼之欲出, 再朗讀幾次,意思就顯出脈絡了,細節可以參考一下各派的說法。不過,目標不在完全聚焦於一清二楚。
傑出的詩人, 無需靠定論, 而好詩最大的效果是給欣賞者雅俗共賞的音感,各自在心靈中去體會各自尋得的品味。 都美, 都對, 而且都是無可替代的獨特的美感經驗。
不過,我想 “詩” 中有 “畫”, “畫” 中有“詩” 這樣的說法與描述,應該是最好的結論。
(Fred Chou, 17 Mar. 2024, Hualien)
*英語 "connotations" 指的是聯想的意義。比較起來, 我認為英語的聯想意義要比中文多出很多。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是否,我該把你比喻為一個夏日?」(1609 發行的莎翁十四行詩集 #18) - 自譯
***Picasso 的素描與傳統畫風的格調,事實上也是十分高明。
**** <錦瑟> 全文: (約寫於 848年)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附注:原文於March 5,2023 再薯媒分享。本日修改的版本直到格友們過目,
也歡迎賜予任何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