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9日,一名73歲的老翁,因長期照顧罹患水腦症的妻子而心力交瘁,最終將生病的妻子從14樓的窗台扔下,妻子當場墜樓身亡,老翁也隨即自首。
這位老翁曾是退休建築師,住在一處高級社區,擁有優渥的生活條件,同時也申請了每日4小時的居家照顧服務。然而,即使申請了長照,他仍然無法逃脫「老老照顧」的壓力牢籠——身心疲憊加上無法傾訴的孤立感,最終將他推向極端。
這起悲劇發生在我所在的服務地區,這讓我深思:**我們還能做些什麼,讓照顧者不再被壓力吞噬?**
照顧者的壓力常常無聲無息地積累,直到一個臨界點徹底瓦解他們的理智與情感。大多數人都不願承認自己撐不下去了,尤其是當被照顧者不願接受外人協助時,照顧者的壓力便像密封的氣球,不斷膨脹,直到破裂。
我曾經拜訪過一對母女。88歲的阿姨步態不穩,記憶力衰退,女兒因為每天需要上班,只能留母親一個人在家而感到十分不安,算是在半強迫之下,才讓阿姨申請長照服務。然而,當我走進她們家時,要作照顧服務簽約時,迎接我的卻是一場看不見的較量。
- 女兒渴望支援,卻又害怕母親不接受;
- 母親擔心被女兒拋棄,因而拒絕幫助。
那一刻,我看見愛變成了一道枷鎖。**如果沒有即時疏導,這份枷鎖會不會有一天讓人因而窒息?**
為了預防壓力崩斷主要照顧者的理智,我開始使用學習到的模型:**為案家建立起五層防護網**
第一層:家庭照顧者——學會覺察與釋放壓力
評估家庭照顧者是否有能力覺察自身壓力與負荷,在訪談時使用「心情溫度計」來了解阿姨女兒目前的身心狀態,從睡眠品質、最近的心情等等指標來了解,即使嘴巴上說「沒事」,但臉上的疲態卻不會騙人。
我輕聲鼓勵她:「照顧人不容易,你已經做得很好,但你也需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引導對方參加家庭照顧者支持中心,讓她知道自己的壓力並不孤單,有人可以理解她的辛苦。同時,我也提醒她,求助並不是軟弱,而是一種智慧的選擇,讓愛的連結不被壓力切斷。
第二層:被照顧者——建立信任與接受協助
長期照顧的現場,最難的就是被照顧者抗拒外來者的協助,阿姨的拒絕讓我明白,要讓她接受協助並非一蹴可幾。我先尊重她的意願,稱讚她還能自己處理日常生活,強調她的獨立性沒有被否定,然後循序漸進地描繪服務的便利性。
我與阿姨聊天時提到:「很多長輩會請居服員帶著他們去外面吃喜歡的東西,或者是陪同買菜,這樣在出去的路上不只有趣,也讓上班的女兒感到更放心。」阿姨聽完之後,表情明顯軟化了些,開始考慮接受小範圍的協助。
這樣的轉變需要時間,但只要信任感建立起來,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關係便會逐漸鬆綁,不再被壓力困住。
從輕微的生活支持開始描繪,先讓長輩知道有人協助的便利性,嘗試轉變「一定要家人照顧最好」的傳統心態,逐步增加到更全面的居家照護服務。
第三層:居服員——穩固信任橋樑的守望者
在安排居服員服務時,我特別注意阿姨的需求與個性,挑選了一位擅長傾聽且親和力強的居服員。在第一次服務前,我與居服員詳細討論阿姨的背景與習慣,確保能夠用最自然的方式融入家庭生活。
服務啟動後,我會先陪著居服員與阿姨見面,讓那份信任感可以轉移到居服員身上,並在後續的服務中追蹤阿姨與居服員的互動情況,並在這之中動態調整服務的流程。
過了一段時間,女兒告訴我,自從有居服員的協助,與母親的關係變得不再劍拔弩張,她不用一直碎念母親都不顧自己的安全而隨便跑出去,母親也會聊聊今天和居服員出去時有趣的事,這樣的改變,也讓母女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和諧,減少了情緒對立。
第四層:鄰近社交網絡——重建社交與心理支持
我也會去了解阿姨和鄰里間的狀況,由於是從外地搬到這裡,我觀察到阿姨的生活圈相當侷限,於是建議她透過居服員的陪伴,逐步走出家門。徵求家屬和阿姨的同意之下,我安排熟門熟路的居服員陪她到公園散步,或與附近鄰居聊天,讓她重新感受到社交互動帶來的愉悅感。
一個願意走出去的長輩,往往心理更容易感覺充實和有穩固的人際支持,一項英國的研究指出,參與社交活動的老年人比不參與社交活動的老年人,抑鬱症的發生率低了40%。
第五層:社會安全與跨領域協作
在社會福利的協助下,我知道該如何運用社會資源的補助與跨領域合作,與其他專業人員如醫師、護理師、社工、治療師等一同協作,當長輩還需求其它照護資源如交通就醫需求、輔具與無障礙空間改善需求,我能轉介給相對應的窗口,讓照顧的負擔不再單靠一個家庭來承擔,而是轉化為一張穩固的社會安全網。
照顧是一場長跑,唯有適時補給與喘息,才能支撐我們跑到終點。那位阿姨和女兒的故事提醒我,每個家庭都需要一個安全的網絡,接住壓力即將墜落的瞬間。
透過「五層防護網」,我們不僅能減輕照顧者的壓力,也能讓愛與理解重新流動。適時求助並不代表軟弱,而是選擇讓愛延續下去的智慧與勇氣。
我相信,悲劇的根源是未被理解和有效地支持,每一層安全網的建立,都能阻止下一場悲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