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影論重點:
妮可基嫚與她的銀幕形象
解析本片主旨:非關慾望而關於自我毀滅
本片最強有力的覺察其實是……
為什麼本片是比可惜還要可惜的作品
一直以來Nicole Kidman很適合這樣的角色,這部片中她飾演的Romy,參雜她曾經扮演過的角色的影子,包含:史丹利·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b)<大開眼戒 Eyes Wide Shut, 199>中的Alice,一點點尤格·藍西莫(Yorgos Lanthimos)<聖鹿之死 The Killing of a Sacred Deer, 2017>中的Anna,她是綜合菁英、高冷、矜持、壓抑的銀幕化身,但也正因為太適合而顯得套路,換個角度想,為什麼觀眾就愛看這類人設走向崩潰?但即使她在銀幕上也不乏褪去衣裳、毫無保留的演出,為何我們依然覺得那遠遠不夠?
Romy是個自動化新創公司的創辦人兼執行長。這個設定不只對應Romy的自我要求(最佳妻子、媽媽、老闆,更是女性典範),機器人、自動化的一步到位是基於程式和指令,而人類的行為舉止往往比那還要複雜得多,片頭Romy的假高潮便是一例,也暗示她擁有的完美都是靠偽裝得來,但人為何擅於偽裝又為何要偽裝,也有複雜「施與受」的關係,像是關於多數女性假裝性高潮早就不是新鮮事了,丈夫Jacob(Antonio Banderas飾演)卻不曾懷疑過─當然男人都不會主動懷疑自己的能力,但這個「當然」何以這麼理所當然呢─凸顯出這類「偽裝」不只為了個人也是為了他人演出,其「需要性」是雙方的、是共謀的,如同後段助理Esme說她沒興趣扳倒Romy,因為Romy是如此接近這個世界需要的女性典範,只要Romy願意給她「應得」的升遷,她就願意假裝不知道Romy的醜事……究竟什麼是女性需要的典範、是誰需要假的典範、又究竟為何要成為那樣的典範?這才發現人的價值再也無關自我,反倒任憑世界一步步塑造出我們是誰。
電影藉由Jacob談到女兒的學校報告時點出主題:「從來不是關於慾望而是自我毀滅」,這句話同時也拉高了本片思考的面向。實習生Samuel(Harris Dickinson飾演)的出現不只象徵現代社會權力結構的反動,更挑動Romy作為一個人、一個女人渴求權力的神經,像是疊骨牌一樣,重點不在於一個挨著一個細心排列,甚至也不在推倒後能否完整出現想像中的圖案,而是那推與不推的主宰權,手中瞬間掌握各種可能性的曖昧,因此與Samuel的踰矩、不倫正騷中Romy的癢處,迷戀起賭上所有也要站上懸崖的刺激。
Romy並不是渴望墜落,是渴望「能毀滅人生範本的權力」,那是比登上頂峰後所能得到的權力還要大的權力,她的真正叛逆是如此反社會。只是劇情本該順著這樣的立意繼續探索奇異的人性心理,但彷彿害怕太深刻會變成<鋼琴教師 La Pianiste, 2001, 麥可·漢內克作品>那樣地晦澀,於是在Samuel與Romy建立起秘密關係後回到情慾的老路,只為滿足大眾對私密性的窺淫癖,諷刺的是在這之後兩人的偷情完全失去了前段Samuel挑釁Romy的性張力,特別讓人失去興致的是配樂使用極度商業化,幾段對應情節的歌詞過於顯白,完全破壞兩人在精神上暗渡陳倉的神祕感。
老練的觀眾完全能想像這樣的情節會造成怎樣的結果,在逐漸失控後刻意安排Romy和Jacob開誠布公:她原先以為自己「不正常的慾望」是源自於在邪教/公社長大的童年陰影(是否暗酸前夫阿湯哥的山達基教呢?),以為自己是一頭怪物,卻發現「這與施虐、受虐無關,而是我就是這樣的人」,原來這一切無可推諉只是「我之為我」,與升職後的Esme取代Romy拍攝宣傳影片提問的那句:「女人,你們是誰?」形成強烈對比,即或字面上擁抱女性的多元,卻絕對不允許那蔑視規則、意圖毀滅的傾向;然而這個全片強有力的覺察竟輕易地以對白簡單交代,並非以她的選擇、行為表現出她對自己長期以來的不明所以,得到解答後的震驚、痛苦或說是釋懷,因此結局也只能是粉飾的幸福,即使Jacob願意配合Romy的性幻想(仍舊是表象的性,並且這段極為突兀、相當尷尬),即使有了改變也算不上深刻的成長。
<乖女孩 Babygirl>是個比可惜還要可惜的作品,儘管同樣的主題已有佳作但並非不能以都會現代的角度重新審視,但最終在商業性上拿捏失準、刻意工整的橋段十分匠氣、跳脫不出情慾顯得膚淺的原罪、想要談權力/性別/慾望/劣根性都只是點到為止而缺乏一針見血的勇氣,片末Jacob和Samuel扭打成一團更讓本片升級成鬧劇,─同時想到年輕的Antonio Banderas也曾是性感男神,年長後的邪魅感也自有一番味道,此時竟變成愛家好男人形象讓人有點水土不服,回看同場小鮮肉Harris Dickinson的魅力在電影中段就莫名下線─並不是「打起來」就是有戲,甚至只要讓兩個角色間的男性賀爾蒙互鬥就足夠有張力,被削弱的男角襯不起女主角內心的拉扯,想要迎合大眾的作法也無法使女主角變成鮮明的象徵性角色。
在當代語境下,「乖」已不純然是字面上正向的形容,我們宣稱討厭做個乖女孩,實際上正是成為了「服膺社會要我們這樣反抗」的乖女孩,就像是Jacob振振有詞女性受虐、弱勢的形象已經是過去式,以為這樣才是進步的思想,Samuel反倒表示Jacob的想法太傳統了;Samuel口中這種見山不是山的「乖女孩」是種稀有動物,以馴化(回歸本質、享受本質)反馴化(迎合社會期待、社會規範),然而最終目標希望能見山又是山─所有女孩能安於自己本來的樣子,不必宣稱、不必抗拒、不必偽裝、不必恐懼,臣服自己的原廠設定,不論乖不乖,都是寶貝(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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