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對書展的印象是什麼?在認識獨立出版的好朋友以前,我總認為書展當然是要賣書啊,不然要幹嘛?直到現在,或許還有不少讀者認為書展中只有折扣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但自2011年開始,有一群人從「機場」出發,用具體行為挑戰了消費者對書展的刻板印象。他們在展場中寸土寸金的攤位舉辦活動,給讀者跟創作者留下閱讀的空間,也創造了無數的美好相遇。跟著讀字去旅行,從機場、車站、宇宙、部落、酒館到「辦桌」,不知不覺竟來到第六年。
自2011年開始,由一人出版、逗點文創結社與南方家園出版社為主,年年吆喝、招攬出版親友書展見,其中亦不乏遠自香港、馬來西亞、澳門或中國等地的華文創作者。參展單位從2011年的20個,增加到2016年的32個(參表一),光是「走春」就讓人腿軟。從數字上來看,雖然參展的獨立出版單位總數從2014年開始不再「暴增」,但仍幾乎年年都有新進的參展單位,更突顯了台灣獨立出版的活力與多樣性。雖然近年出版產業整體銷售量下滑的訊息時有所聞,但依舊無法阻擋創作人的發表意願,絲毫不受到景氣與大環境的威脅。
今年的展場空間設計特別通透,不同於過去的擺設方式,甚至可以說是「最好逛」的一次了。雖然可能同時會有4間出版社「併桌」,但以讀者逛展的角度來看,這樣的陳列方式多出不少空間,讓走道寬闊不少,挑書時的感覺也輕鬆不少。南方家園出版社的總編輯劉子華表示,「辦桌」概念已經蘊釀很久,書展恰好都在農曆過年前後舉辦,常有年節氣氛,因此不論歷年的「讀字」主題,出版好友相會都有見親戚、吃辦桌的感覺。今年選擇很喜氣的紅色為元素,甚至還想過再搭個野台做活動場地,雖然最後只保留部分概念、沒有全部付諸實現,但還是看得出一些發想的痕跡。
讀字辦桌的併桌風景,攝影 / 葉菀菱。
這也是第一年由「獨立出版聯盟」舉辦的書展活動。身為「讀字」的元老級成員及獨立出版聯盟常務理事,劉子華認為成立聯盟有幾個方便之處,其中之一是若有版權業務的商談或任何合作的機會,都可以透過聯盟來聯繫各出版社。因為每年「讀字」都製作書展文宣及手冊,獨立出版聯盟也掌握各個與會單位的出版資料。獨立出版聯盟也歡迎成員提供相關書籍資料,讓每年一度的書展增添不少後續合作的可能。
表一。整理製表 / SOS編輯部。
對出版社跟創作者來說,一年一度的書展也算是大展身手的舞台。不同於書展多數攤位總是趁機清倉甩賣舊書,「讀字」則充滿書展首發的新品,因此也漸漸的成為創作者與出版社彼此切磋、發表的舞台。其中最突出的莫過於「詩」,因為詩集選擇書展首發的機率特別高,遠高於其它類型的出版品。例如今年就有德尉的《戀人標本》、嘉勵‧賈文卿的《ㄅㄧ ㄐㄧˊ 濁色本》、莊東橋的《我不懼怕突如的愛》、生奶的《好好愛我》、許赫跟方竣的《來電》等書。其中像德尉、生奶、嘉勵‧賈文卿都是「慣犯」,連續幾年趁書展的時機推出新作品,可見這個時間點對創作者來說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除了台灣的創作者,澳門詩人邢悅、洛書也透過「斑馬線文庫」於書展推出新作《日子過得空白一點也不錯》、《燕燕于飛》。甫為台灣人妻的香港詩人陸穎魚,也以自己的詩集《晚安晚安》為主體,製作延伸的手工筆套及詩卡限量販賣。另外也有老酒裝新瓶、詩與其它產品結合的範例,如詩人宋尚緯的詩集《共生》就由啟明出版社推出新版本,而小寫出版社將桌遊《森林保衛戰》和詩集《遠方的綠光》合而為一,現場桌遊的體驗活動文字也由詩人游政穎挑選搭配,搭配禁止分售的策略讓讀者非得讀詩、買詩不可。
詩人陸穎魚將《晚安,晚安》詩作與明信片、筆套結合。Photo Credit: 陸穎魚
這裡或許是每年書展「創作」濃度最高的場所,幾乎獨立於書展的其它攤位。對創作者來說,「讀字」也是展示、銷售、交流並進的重點場域。從每年獨字攤位舉辦活動的驚人場次(參表一),就足以證實賣書只是目的之一,在書展中和讀者密集的交流也十分重要(當然這也有助於帶動買氣吧?)。雖然結帳的工作往往交由主辦的幾間出版社負責,但其它參展單位也會自主到現場「輪班」,並藉機向讀者宣傳、介紹自己的理念。他們不必像某些推銷套書或課程的單位,生硬又尷尬的穿著短裙央求路人填寫問卷,反而自然又平靜的站在作品面前,像是把自己最親密而重要的朋友介紹給大家認識。這個瞬間或許會擦出亮眼的靈光,成為撼動彼此想像的珍貴火苗。
除了少數幾間出版社的作品是以議題、論述為主,參與「讀字」的多數單位都有極高比例的文學出版品。雖然文學已經被視為出版毒藥多年,但這都不影響這些出版業者對創作的堅持與愛。許多出版社雖然是議題取向,但也透過文學作品的出版來增加傳播的形式、補完議題的立體性,例如一直爭取同志權益的基本書坊,也出版了不少同志創作或議題相關的小說。來自香港的文化工坊、Kubrick同樣也帶來許多詩集、小說等文學出版品。多數參展單位的文學出版品高達七成以上,例如逗點文創結社、一人出版社、南方家園出版社、小寫出版、黑眼睛文化、角立文化、奇異果文創、啟明出版社、Flayingwords飛文、島座、海穹文化、留守番、煮鳥文明,及獨立創作者如德尉、莊東橋、陳昭淵、嘉勵‧賈文卿等今年18個參展單位,就佔了讀字辦桌的半數以上。
除了文學類的出版品,議題類型的書籍也不可忽視。像是印象文字、紅桌文化、慢工出版、格子盒工作室、遊擊文化/公共冊所、五花鹽、見域工作室等獨立出版社,幾乎都是以關心環境、公民文化等不同議題的書籍為主;其中慢工出版以手工製版印製議題取向的漫畫(或者可以叫圖像小說 graphic novel),在議題取向的出版社中又顯得另類。其它如奇果文創工業、方寸文創、沐風文化、開學文化、攝影之聲等則是以藝術與人文思想為主的書籍參展。
滿是文學作品的辦桌書櫃。攝影/葉菀菱
在談論獨立出版的必要性之前,或許可以稍微釐清何為「獨立」。我認為「獨立」應堅持某種非市場導向的風格,並以此為絕對優先、甚至大於增加獲利的姿態。如果單純將出版看為一種產業,只為爭取最高產值、銷售或市場反應,就無法於主流價值裡獨立出來。「獨立出版」應該要獨立於出版產業的主流思維,但是,這與賺不賺錢也沒有直接關係,畢竟某些堅持理念的獨立書店可能比起附近的連鎖書店更賺錢,一如獨立出版也是可能會有暢銷書的。
簡單講,獨立出版的必要性跟核心價值,應該在於創造/保有出版的多元文化。任何產業與創作應該都有其獨立性,出版社或創作者可以選擇自己要站在哪個位置;是為了求生而(部分)犧牲理念,還是為了理念冒著獲利較不穩定的風險?無論如何,這群獨立出版社及創作者們,在每年一度的台北國際書展,漸漸養成穩定的發表習慣,彷彿鮭魚返鄉、候鳥遷移的習性一樣。但對他們來說,追尋前方的未知事物與可能性,往往比起可預期的路線更吸引人,所以參展或許跟創作一樣,都是不用考慮太多的自然舉動。這也造就「讀字」的出版多樣性與強烈的獨立性格。大膽的說,這些年的嘗試與成果確實影響更多文學從業者,他們不見得加入「讀字」的行列,卻搭建自己的舞台,並獨立於國際書展的官方色彩。
Photo Credit: 逗點文創結社
書展最有趣的地方應該在於「書」跟「展」,而不是折扣、贈品等等。在主題缺乏吸引力與論述的狀況下,包括讀字辦桌、獨立書店協會、大學出版社等特色攤位,都呈現以「展」為優先的調性,並引起眾多媒體和讀者們的注意。
假設現在做個簡單的民調,詢問參與的讀者今年書展基金會的主題是什麼,恐怕比起知道「讀字辦桌」的人要來得少。因為來參加書展的人,並不只是為了「台北國際書展」,有很大一部份是來看自己喜歡的作者、出版社,或者參加講座等活動的。根據中國時報的報導「書展入場人數 創5年來新低」指出今年的「走道人潮少、座談人潮多」也證實了以上現象。雖然這樣的趨勢已經存在好幾年了,但從多數的報導只在意人次、銷售金額來看,社會對於書展的想像依舊無法從銷售的迷思「獨立」出來。這也將成為台北國際書展的隱憂,畢竟折扣戰漸漸失效,對某些讀者而言充滿個性的「獨立」精神漸漸成為買票參加書展的動力。
書展倒數的第二個小時,我看見一群身穿廣告背心、手舉房產資訊看板的朋友走入會場。他們毫不畏懼眾人的目光,還說「歡迎拍照」。那個瞬間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書展現場看見SHOW GIRL的驚訝,一邊看著她們養眼的外表,一面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仔細想想,只要能賺錢、能做生意,墓仔埔也敢去,就算是「書展」也不奇怪(畢竟現在連代理桌遊、賣音樂的廠商都在書展擺攤)。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似乎也能想像書展到處充滿三明治人,背著各式與書無關的廣告,沿路分發傳單的末日風景。
2016台北國際書展劃下句點的隔天,我問逗點文創結社的社長夏民生意如何?他開心的說比起去年成長二成多,《向光植物》上市兩週要二刷了。我用滑鼠點了一個大大的讚,又想起那些三明治人、SHOW GIRL辛苦穿梭人群的模樣。不知道他們生意好不好,明年會不會再見面呢?
▲「2016台北國際書展特別企劃:怎麼拼出一個展」由【閱讀最前線】x【SOS】聯合製作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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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沈嘉悅
編輯:陳大中
封面圖片攝影:葉菀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