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一早上,坐上了輔導主任答應幫我報帳的計程車,雖然發現司機繞路,剛好我現在不在乎錢也不在乎時間,你想繞哪就繞哪吧。
於是到公司時又錯過了打卡時間,我拿著計程車收據去找輔導主任,順便請她幫我調整打卡時間(我常常這樣,第一次遲到被輔導主任發現時,她主動提出要幫我偷偷調回來,因為她知道,打卡時間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反正我從來不下班)。
輔導主任見我今天的穿著突然恢復剛開始工作時的認真亮麗(工作後期我的穿著都以方便狂奔為主),很開心地問我是不是經過一個周末的休息之後覺得好多了,但其實我只是因為早上不用騎車所以穿了裙子,而且我老闆假日也沒在讓我休息的。
可能是因為我一開口又散發出濃濃的咒怨氣息,輔導主任主動承諾要送我一天黑假,要我選好日子之後告訴她,她會在系統直接調整,我就不用請假扣錢了。
聽起來好像是蠻不錯的特權小禮物,雖然完全不足以打消我堅決的去意,但輔導主任這份心意我是肯定要收的。
使用特權黑假的黃道吉日當然要慎重地選擇,我看好了下周宮洺要去博士班期中考的日子,心想那一整天就一件事情,交代給代理人應該沒什麼好出錯的。
於是抱著對特權黑假來臨的期待,我進入了一周的期中考考前衝刺。
宮洺開始零零散散的傳了一些網址、文章給我,他沒有針對這些內容說明什麼,但我瞭解到自己終於來到這一步,要幫他做博士班報告。
根據Yzma的諄諄教誨,老闆不會自己做簡報,但他會很貼心的把他想講的內容都丟給你,然後你要理解之後做成一份簡報讓他去上課的時候可以報告。
於是我就這樣濃縮精讀了他上半學期在博士班學到的理論,到了特權黑假的前一天,我掙扎著是不是應該順便也去幫他考試。
Siri在好不容易從代理秘書身分解脫之後就再也不靠近宮洺的宇宙,所以在我使用特權黑假回家躺平的這一天,我的代理人仍然是很久沒出場的場器阿姐。
阿姐真的人很好,她是一個非常熱心也認真的阿姨,但基於過去的合作經驗(不經意地讓Yzma知道宮洺家中的寶貝小魚死掉害我帶魚去唱歌、上課出來宮洺整個人不見然後唯一交代的熱水瓶也沒幫我問),我還是很害怕。
於是我認真地跟她一起複誦宮洺明天的考試時間、教室位置、准考證在這裡、我幫他買的英文字典在這裡、他到公司拿了之後要自己開車去、如果時間到了他還沒出現就打電話去求他...等等的注意事項,並且祝福她明天若有任何突發狀況請自行解決。
另外為了自己明天的一覺好眠,睡前還是很完整的整理了相關資訊傳給宮洺,並且再次溫和而堅決地提醒他,老娘明天休假,有事沒事都不准打給我,請打給阿姐。
兢兢業業的把手機放在床頭,無所畏懼的關掉鬧鐘,然後再數次醒來確認手機鈴聲已開到最大聲。所以到了早上我從夢中驚醒,掉進現實世界的噩夢,居然是阿姐的電話。
"老闆說要幫他準備一個鉛筆盒,你那邊有嗎?"沒有,昨天沒跟你講就是沒有,自己想辦法,拜託。
"那請問哪裡有筆跟鉛筆盒?"怎樣,要我從我家裡找一個給你嗎?
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遠端遙控指示阿姐如何在公司找到一個鉛筆盒,心想我已經連準備鉛筆盒這一步都自己來了,現在我總算可以安息了吧。
於是眼皮闔上沒多久,馬上又回到現實世界噩夢,是那不能響超過三聲的宮洺來電。剛從夢中驚醒的我趕快裝出專業聲音接起了電話。
"我考試的教室是哪一間啊?"FUCK!
很流暢的背出那個已經告訴過他、也告訴過阿姐的教室位置之後,我就無法再回到比這個現實噩夢好一點的睡夢中。
我的一天特權黑假,就這樣在家裡全然放空的握著手機躺在床上度過。
有放跟沒放一樣的特權黑假之後,還是回來繼續面對。畢竟,宮洺的家人們這個周末就要從美國回台灣過暑假,然後他的寶貝兒子準備要到日本念書,他們還要一起去日本看房子、準備生活,還有好多這種干我屁事的事情要處理呢。
於是我開始恭敬的致電各種皇親國戚。
首先是皇后娘娘,畢恭畢敬的報告她與兩位太子回台後的接機行程,雖然沒有太多需要與娘娘溝通的部分,但在言談之間還是能夠瞭解一件事,皇上的女人果然絕非等閒之輩,態度也沒在跟你客氣。
接著是太上皇,因為太子們回台灣不帶自己的手機,需要奴婢我生出兩台空機並且幫他們辦好臨時門號,並且寄送到他們台北的家中。而寶貝金孫要用的手機就要太上皇親臨接收,才能讓太子們一到家就有手機可用。
最後則是我怎麼也沒想到需要致電的皇親,皇太子殿下。
依照過去的經驗,宮洺不喜歡別人知道他的私人行程,對我來說這算是他唯一的優點,因為我知道得越少,做得事越少,越好。
所以在我安排好皇親們回台行程和皇上與太子去日本的機票及當地交通之後,自以為的在心裡默默鬆了一口氣,心想他和兒子應該會住在他們日本的房子、進行我不可以知道的行程,結果宮洺還是傳來了訊息。
"找我兒子學校或宿舍附近的飯店。"
在這之前雖然我常常幫他兒子準備一些備審資料、作業轉檔甚麼的,但一如宮洺一直以來的隱私政策,他從來也沒有告訴過我他兒子要讀哪間大學。所以我也一直貫徹他的隱私政策,在這之前從沒問過。
"你自己問他。"請問您的兒子就讀哪間大學呢?這個問題不曉得他是不想回答還是真的不知道。
至於太子接到一通自稱是你爸的祕書的陌生女子電話,反應還算冷靜,淡淡的告訴了我他學校和宿舍的位置,或許是他已經看慣了自己老爸身邊各種同事的荒誕窘樣吧。
在我尊敬的與這個年紀和我相仿的少爺做電訪的同時,我不禁又開始思考這一切有多荒謬。
一開始我覺得宮洺有錢有閒,可以陪兒子到日本去安頓生活,好像是個不錯的爸爸,有些羨慕。但後來想想宮洺連他自己的小孩讀哪間大學都不清楚,然後他的小孩也知道會有這種事情,所以對於陌生女子的電訪也不疑有他的把自己的資訊如實說出。
如果這是社會普遍定義的成功人士,賺了很多錢,但是家人彼此不熟、同事們都恨你,那這樣成功的生活,真的不是我想追求的。
眼看著三個月的時間就要到了,心中有堅決的去意反而讓我對眼前的一切感到釋懷,反正你再折磨我也沒多久時間了。
輔導主任發現我開始恢復靈氣,很開心的來和我打招呼,於是我也很開心的告訴她我確定要離職了。
可能是以為自己提供的黑假和特權已經成功把我拉回這個地獄,輔導主任顯然是被我依然堅決的去意給嚇壞了。
接下來的每一天都來關心我,並且稱讚我的每個工作項目做得很好,而且你看,你現在做的多開心。但她不知道,我現在做得很開心是因為我知道,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老娘最後一次忍受。
於是接下來就是我與輔導主任的拖延戰。倒數著自己預定的離職時間,我照三餐去跟輔導主任提離職,她也照三餐安撫、拖延我,打死不願意去跟皇上稟報。
當宮洺要我從他家倉庫挖出一台年久失修的GPS並且要求它必須起死回生,我去輔導室提離職;當宮洺把他的手機螢幕摔壞並且要求在他開完會出來時馬上看到全新的螢幕,我去輔導室提離職;當宮洺辦簽證要拍證件照不給司機載卻要求我開車載他兩個人去,我去輔導室提離職;當宮洺要我安排公司司機接送他sugar daddy私人事業的相關人員及貨物,我去輔導室提離職。
時間就這樣被輔導主任拖過了三個月期滿,今天輔導主任主動找我約談,關起門來,和過去一段時間我天天找她提離職時的擔心眼神不同,今天她的眼神充滿堅定的信心。
是的,輔導主任帶來她與宮洺討論後的決議,試用期過後的大大加薪。
本來就不錯的薪水固然是大大調升了,但這個消息就像起跑槍聲一樣,宣告了我的華麗轉身計畫正式開始。
我告訴輔導主任,我已經確定要離職了,再多的錢都買不回我這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了,你不轉達給皇上就小的自己去。
看著自己帶來大筆加薪卻依然留不住的少女軀殼,輔導主任淡淡的理解放棄,並請我給她一點時間安排處理。
我點點頭,當天晚上一回家就召開緊急家庭會議,全家人一起擬定修改我打算直接呈給皇上的辭呈。
爹娘用了諸多正面感謝的詞彙來取代我原稿中的髒話,把你改成您、這段時間的惡行折磨改成指導與調教、老娘已經沒有靈魂了改成個人身體健康因素、老子早就不想幹了改成不得不向您提出離職、文末再加上不好意思希望不會造成您的不便,一封漂亮委婉的辭職信就這樣誕生了。
我不知道輔導主任跟皇上先行密報了沒,總之這天,我準確地照著計畫進行。
下班關機前寄出了一早上班就先打好的信件草稿,電腦螢幕都還沒黑掉,手機就響了,是來自地獄的呼喚,從來不曾這麼有效率的回覆我給他的任何訊息,今天就在辭呈寄出的下一秒來了。
這是第一次,我看著手機響著第三聲、第四聲、第五聲,我沒甚麼話好跟你說的,還有甚麼不清楚的地方你就多讀幾次我的信吧。
我在辭呈裡明確設定了離職日,是我給輔導主任最後的溫柔,將近兩個禮拜的時間給whoever要來替死的人選跟我交接。
走投無路的輔導主任於是召集了一個臨時交接團隊,由走路還一拐一拐的Yzma為首,配上幾個讓她使喚的人資部年輕妹妹,再搭配場器阿姐繼續負責老闆場器相關的任務(豪宅打掃那類的)。
離職信寄出的後天,Yzma受輔導主任之邀,到公司先見見她未來的奴役團隊。一如往常的,我恐懼但主動上前用力微笑與她打招呼,這次她不再像之前那樣不發一語的撇我一眼,而是直接從我身旁走過,好像我們在不同的宇宙似的,她看不見我。
最後這兩個禮拜,依然有數不盡的工作要邊做邊交接,就像解脫之前要給我最後爆擊一樣,最後這段時間必須密切的與Yzma合作,做完甚麼事情都必須跟她報告,我真的想不到有甚麼可以比這更痛苦了。
回歸掌權的Yzma,好像被皇上從冷宮召回似的,欣喜若狂積極的開始跟皇上確認東、確認西,這個我來處理、那個我來安排。若她真的是自己通通做起來還沒事,她一轉身馬上開始使喚我們這些下人,同時處處防範不准我們這些下人接近皇上。
我正在幫皇上安排的印度參訪之旅(一個有錢人們湊團假參訪、真度假的行程),鉅額報名費要從皇上的私人帳戶匯出,Yzma分散的分配給我們這些下人去處理,但不願意告訴我們皇上私人帳戶的任何資訊。因為沒人能從未知的神秘帳戶匯出款項,Yzma為此大動肝火,在臨時成立的交接群組裡咒罵我們這些無能的下人。
沒關係,那就放著爛吧,心中默念我現在信奉的南無阿彌陀佛,反正老娘要離職了。
Yzma傳訊給我,問我老闆哪一天要請年假,要我趕快幫他申請。而在辭呈寄出之後一直盡可能迴避宮洺的我,還真不知道這件事,於是我告訴Yzma我會去問宮洺然後幫他處理。
"為什麼要問老闆?這種小事為什麼要去打擾他?"不然我是要通靈嗎?我怎麼會知道他想請哪一天去放假!
沒關係,那就放著爛吧,心中默念我現在信奉的南無阿彌陀佛,反正老娘要離職了。
另一天晚上,Yzma又傳訊給我。
"老闆的房子是不是沒打掃?送洗的衣服怎麼沒送?床單像沒整理一樣。"
是的,車禍後還沒完全復原所以行動不便的Yzma,晚上獨自到了皇上的家中確認打掃的狀況,並且對於場器阿姐的表現不甚滿意,然後來罵我。
沒關係,那就放著爛吧,心中默念我現在信奉的南無阿彌陀佛,反正老娘要離職了。
反正老娘要離職了,我甚麼都不在乎,沒有人能脅迫我再卑躬屈膝了,有任何事情一律轉給別人處理,最後這一周我已經收拾好辦公室,只顧到處跟過去曾一起受難的同事們道別。
所有人都替我感到開心,恭喜我終於解脫,比較感性的Uber和膨風嫂甚至和我一起哭得莫名其妙,他們說,宮洺以後就會知道要對他的秘書好一點了,但是他們以後又要面對Yzma了嗚嗚嗚。
最後一天,宮洺突然傳了好幾個東京飯店連結,然後居然"麻煩整理一下這幾間飯店離學校的距離和價錢"。
前所未有的禮貌和積極主動簡直嚇死我了,我趕快整理好回傳給他,並在最後一天下班前最後一次跟他確認工作,詢問他要如何處理客戶寄來辦公室的中秋節禮盒,是否需要幫他寄去台北。
"送給你!感謝你幾個月的辛苦和努力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