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唯一有資格目睹這類真慘實痛的影像的人,是那些有能力舒緩這痛苦的人——像是拍照所在地的戰地醫院的外科醫師——或那些可以從中學習的人。其餘的我們,不論是否刻意如此,都只是窺淫狂罷了。
以前聽到這本書時,總以為它是廣泛性地在討論「旁觀他人之痛苦」這件事情。但真正閱讀後,才發現它其實是更偏向於討論「透過影像去觀看遠方戰爭的痛苦」。
受苦受難的形象在藝術創作上可說是源遠流長,然而我們卻難以將觀看藝術中苦難的反應,與觀看相片中苦難的反應相提並論。對於哥雅《1808年5月3日》或是畢卡索《格爾尼卡》,我們或許還能在震撼之餘去感受畫家所帶出的藝術性,卻幾乎不可能對真實的影像做出這樣的欣賞。
這些痛苦的戰爭影像,是可能達到反戰的效果的嗎?桑格塔開篇即藉由吳爾芙的著作開啟了這樣的討論。照片使遠方的事物變得「真實」,使有良心的觀者為之顫慄。因此,當人們看見那些端垣殘壁、哀鴻遍野的駭人影像,又怎麼可能不放下一切立場,反對戰爭呢?但在進入到這點前,我們或許需要先退一步去認清照片矛盾的特質——帶有觀點的客觀性。即便再怎麼看似客觀公正,卻沒有一張照片可以在沒有人為介入的狀況下被攝下、發表,也沒有一張照片可以被閱聽者真正毫無立場地觀看。端以敵對雙方的塞爾維亞與克羅埃西亞竟在同一場戰爭中,使用同樣的平民遺骸照片進行宣傳,便可見一班。
*原話為「最近一輪的巴爾幹戰爭初期」。對軍事史超不熟,只能猜測是在說 1991-1995 年的克羅埃西亞獨立戰爭。
影像為我們帶來遠方的真實。而這個遠方,在很多時候並不僅僅是地理上的間隔,更是社會文化上的距離感。官方(與人們)對於己方暴力受害者的展示總是有所忌諱,卻對那些自己國家置身事外的受害者影像少有顧慮*。因為「那些『他人』,即便不是敵人,也只是可供觀看的客體,而不像我們,是能夠觀看別人的主體。」
而這樣的狀況也不僅限於戰爭影像:「事實上,全美各地找不到任何一座奴隸歷史博物館......在美國成立一座博物館來展示非洲奴歷史所蘊藏的滔天罪刑,等於是承認這類邪惡也會生於此地。美國人寧願想像邪惡只存於別處。」**
這或許也對應到了 2015 年敘利亞孩童在海灘上的那張照片,之所以在西方媒體掀起了那麼大的討論的原因——那些遠方的他人不再是模糊的他者,而是和自己的生活如此相像的「人」。
*此書 2003 年於美國出版,討論的基本上是美國當時的狀況。不確定近年相關情形是否有所更動。
**幾年前去費城時,印象旁邊有一個小小的開放空間展示著華盛頓是如何對待奴隸。感覺情況在這幾二十年間有所變動
1. 照片像我們疾呼:這是人能做出的行為,不要忘記!
如桑格塔所言,影像點出一個地獄,但卻無法告訴我們要如何撲滅其中的烈焰。但,「承認並擴大了解我們共有的寰宇之內,人或招來的幾許苦難,仍是件好事。一個動不動就對人的庸闇腐敗大驚小怪,面對陰森猙獰的暴行證據就感到幻滅的人,於道德及心智上仍未成熟。人長大到某一年記之後,再沒有權利如此天真、膚淺、無知、健忘。」
2. 影像是一項邀請。
照片無法補足我們對於背景資訊的無知,卻是一項邀請,邀請觀者去注意、去反省去學習與去嘗試為此做些甚麼。
3. 影像提供了我們一個從塵世侵犯中抽離,自由觀察、抽選、專注地知性運作方式。畢竟,「沒有人能在思考之時同時揮拳捶人」。
最後記錄一下非常認同的本書結語:
「我們不曉得。我們真的無法想像身歷戰禍是怎麼一回事!我們無法想像戰燹有多麼猥怖、怕人;又怎樣可以習以為常。無法理解,不能想像。這是穿越戰火、身畔不遠的人橫遭不測、自身卻僥倖逃過厄運的每個士兵、每名記者、每位支援人士及獨立觀察者,永遠揮之不去的持續感受。而他們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