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這本書不時去思考自己是如何與家人對話,與那些不可愛的人對話,如何靠近、認識彼此,可能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但若能夠設身處地站在他者的立場思考,也許困境會比想像中簡單,或者變得更難,也沒關係。
作者廖瞇的弟弟大學畢業後失業在家近十年,他的感官異常敏感,無法走在人群裡,因為高敏感而飽受折磨,是別人口中所謂的繭居族、啃老族,加上強迫症、控制狂、完美主義者......為家庭犧牲的母親面對此狀況感到自責、不善言辭的父親對兒子有許多不解與不諒解、離鄉工作的姊姊廖瞇試圖打開弟弟滌的房門、展開對話。
本書即為廖瞇紀錄與弟弟滌對話的過程,以及如何在當中再次與父親和母親對話,同時也是對自己的挖鑿深掘,以後設的書寫技巧,讓書中的家人們在本書推進的同時也回應和對話,參與在本書創作的過程裡,像是一份記錄困難關係的報導,也是一部近身拍攝的紙上紀錄片。
廖瞇並非每次敲門滌都回應,有時她像是個攝影機單純紀錄滌的生活與反應,像滌記得的小時日常她其實不太記得,或是在沒有對話的時候自己的思考:關於家人的羈絆、無法理解的痛苦、互相在意的事情等等,面對跟社會產生疏離、自閉、暴躁、聰明的弟弟,廖瞇並沒有真的希望滌變得正常,說不定他不是自願的,他想要的不一定是家人想要的,家人覺得好的,對滌來說可能也不一定是好的。
什麼叫做有用的人呢?什麼才是正常的人呢?廖瞇細膩處理了自身與家人的對話,不帶任何判斷、誠實以告家人之間最難以解開的謎題。
「我覺得沒有幾個家庭有這樣的機會,去把自己的想法都說出来,然後也盡力去了解另一個人的想法。說真的,我一開始不是很確定我到底該不該寫,但我現在很高興自己寫了。如果我沒有去寫,我就沒有現在這個機會,了解你的想法。」
廖瞇本來不覺得寫這個有出書跟讓大眾閱讀的必要,對於廖瞇來說,書寫這個主題對他人來說有沒有用?有沒有價值?是她的課題也是在意的事情。
在把書稿給美國伊利諾大學諮商心理學博士宋文里看的時候,宋老師稱這個叫做「療癒系的書寫」,療癒,意思是讀了之後覺得自己好像有什麼地方,被治療了好起來一樣。
一邊讀,一邊想,要具備多大的勇氣才能做這樣的書寫,越親近的人越難敞開心房,正因為太真實所以難以面對,正因為血脈相連所以深怕無法理解。
當廖瞇在寫到一個段落給母親閱讀,兩人叨叨絮絮地討論著到底要不要出版,母親說著她的顧慮跟疑惑,而廖瞇如此說:「我發現,寫到這裡,我發現最大的改變其實是我自己對滌的看法,還有我對你,我對爸的看法。滌本身有沒有改變,我現在覺得那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想起自己每次回老家後總是心情脹脹的,試圖寫下那些不舒服以及不容易,瞬間通體舒暢,寫給自己看的,也不為什麼,也許就像廖瞇最初決定拾起筆寫下的動機吧。
後來才知道,原來滌離開了。
自己很喜歡這本書的設計,設計師朱疋以全黑底色呈現此書所探觸的心靈困境,以及艱難家庭關係,手工拼貼感的球形,是作者扔進滌房間、試圖開啟對話的布球;萌發長出的枝枒,呼應全書結尾那段動人的描述。帶點螢光的綠色雨滴/水痕,不唯有洗滌之意,也隱喻療癒的可能,宛如為黑闇小房間帶來生機。
「書寫的意義竟是什麼?這些問題,在開始持續每日晨寫後,我慢慢知道了那原本不知道的答案。問題一直在某個地方,你不去敲它,不去掀它,它就一直是你不知道的樣子。」
沒有開始就不知道會如何發展,改變很難、對話很難、理解很難、連結很難,《滌這個不正常的人》沒有高潮迭起,只有一次次的對話引領著讀者往下深入,在堆疊細碎的家庭日常裡,看見他人的家庭現實,是如何與我們這般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