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希達(Derrida, 1930-2004)在1962年,也就是在他32歲時,寫了這篇比〈幾何學的起源〉還要長4倍左右的引論。作為一位初生之犢,德希達認為,胡塞爾早在1887年至1891年出版了《算術哲學》,而在相隔50年的沉思之後,其〈幾何學的起源〉不過重複了同樣的計畫。
其計畫為,將幾何學作為一種「示範性意義」的計畫。示範在不斷強調實用科學的今天,還原科學源初既客觀又普遍的意義。
德希達認為,幾何學作為觀念對象,作為每個人(幼稚與瘋狂除外)都能明白的對象,應該先思考其觀念是如何「構成」的?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如何讓他人理解腦海中的想法(觀念)?我們用說的、用寫的,用「語言」傳達、溝通,進而理解彼此的想法。然而,語言作為一種媒介,既非對象也非觀念對象自身。例如:當我說獅子時,既不代表現實中的獅子(對象),也不代表在腦海中出現的獅子(觀念對象)。問題在於,如何保證其他主體(他人)能夠透過語言的陳述而正確地、一致地明白觀念對象?
胡塞爾提出了移情作用,預設他人若與我生存在某種類似的視域中,便可以想像他人與我擁有某種相同的感受。然而,若語言是觀念構成的條件,就不可避免的存在著語言的「多義」或「誤解」。德希達認為,正是因為語言的特質,讓胡塞爾無法避免語言可能帶來意義上的誤解。
胡塞爾認為幾何學是語言的典範,因為其對象即是觀念,是最能清楚表達觀念對象的語言。在此德希達提出問題,如果幾何學所表達的觀念對象性是真理的觀念對象性,那麼對於一般現實對象描述性的真理,會因時空變化而使它不再是真理嗎?
例如:「汽車是最快的交通工具」。汽車曾經是最快的交通工具,但現在早已不是。該命題在過去某時為真,現在則為假。但我們依然能夠「想像」汽車作為最快交通工具的可能。正是因為該命題曾經為真、曾經被創造、書寫出來。真理的意義自始自終毫無受損,這便有了重新激活的可能。
德希達質疑真理的先在性,因為真理若無法表達,真理將成為某個人的經驗之物,而無法透過語言成為客觀的對象。因此,語言必須先於幾何學(真理),幾何學(真理)才有可能被「說」出來。又心靈中的幾何學如何傳承?交互主體性是如何由我的當下與過去的當下連結?德希達認為,書寫行為成為一切構造的最高可能性。唯有透過文字書寫、將觀念肉身化,真理的觀念客觀性才真正的完成。
而語言和文字的差別在於,語言是當下的、是必須透過主體言說的。文字則是作為獨立於世界中的物,必須依賴主體激活它的意義。胡塞爾認為,只要真理被書寫書來,它就是客觀的存在。德希達則對此提出三種真理消亡的可能性:1. 遺忘的可能性,例如:甲骨文的意義已無法重新激活。2. 文字的消亡,例如:文字在歷史中被毀壞或遺失。3. 真理原初意向性因文字本身的歧義性而受到混淆。
胡塞爾認為,只要我們重新書寫文字進行還原,原本隱含文字內的意向性將活生生的重現。重新激活意義的可能在於單義性,單義性是絕對的觀念對象,其含義只有一種,是不會被混淆的。單義性使真理擺脫歷史(historie)(經驗性的歷史),成為一種歷史性(geschichtlichkeit)(先驗性的歷史),保證意義傳承的可能性。然而,德希達確認為,正因為文字的歧義性、多義性,文字承載的意義便有了發散的可能,文字不一定能夠全然的還原源初意義。
德希達將書寫的多義性視為一種歷史的創造力,歷史正是在這種創造力中才能不斷生成創新。而胡塞爾所要求不斷激活的單義性反而限縮了歷史開展的可能性。正是因為多義性,才讓幾何學之外的藝術、文學、宗教等成為不低於科學的價值。
對德希達來說,激活源初意義與否的危機是不成立的,幾何學的起源不過是預設了幾何學必定會被某個人發現。然而,站在歷史末端(當下)的我們,回過頭去創造一個發現幾何學的可能性、幾何學的目的,無疑是荒謬的。若單義性是可能的,那麼不斷激活源初的意義,不過是使一切所有可能性導向早已預設好的目的,這樣的時間觀將是永恆反覆且無出口的,如同死去一般。縱然不斷運動著,卻始終面向同一目的、面對著死亡。
胡塞爾關心的是根源(源初意義),德希達關心的則是文化未來的走向,沒有孰優孰劣。重要的是,透過兩者差異的思考,讓我們透過主動性擁有創造更好未來的可能。下一篇將反思,相對於幾何學的起源,幾何學做為空間形式相關的本體論學科,是否有可能推導出建築的起源?能夠回溯探問(Rückfrage)建築的源初意義?又何謂當代的建築危機?
2019/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