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放屁！名利雙收的詭話》談拓展想像邊界的力量

　　「語言的毎種用法都毫無例外的具有某些但非全然的說謊性質。」

　　「說謊」與「放屁」有何不同？「說謊」的前提是，我知道事情的真假，然後我選擇假而不選擇真，背後的目的是讓人誤以為真。「放屁」的重點則是，不在乎事情的真假與否，只在乎是否讓人有感。然而，「放屁」也是透過語言所表達，真的能夠不在乎真假嗎？

　　任何語言都具有說謊的性質，因為我們無法把握真理，或僅靠語言表達真理。因此，若深究每ㄧ句話會發現，說真話的真不是百分之百無庸置疑的「真」，說謊的假也不是百分之百無庸置疑的「假」。而「假」必然參雜著真的部分，才有可能被「理解」為假。

　　本書作者認為：「陳述缺乏一種在乎事實的關切，認為事實真相如何沒有差別的態度，我認為就是狗屁或放屁的本質。」、「放屁拒絕『真』的權威、反對真實，他根本不注意真實。放屁遠比說謊更嚴重，是『真實』的更大敵人。」

　　然而，放屁真的拒絕真、不在乎真嗎？當我們說某某人放屁時，前提難道不是我們已經感覺到「假」？相較於說謊，放屁的目的不是為了說服他人，而是說給那些本來就有相同信念的人聽，讓他們聽了之後更想聽，越聽越爽，即便明知道是假的也聽得不亦樂乎。因為放屁的「真」不是藉由理性思考，產生分辨真實虛假的「真」。放屁的「真」是真實感覺的「真」，真實的感覺假、真實的感覺不在乎真實、真實的感覺被說服或真實的感覺認同。如同聽一場脫口秀或政治人物造勢，台上說得口沫橫飛、說著各種可能、各種想像編織的美夢。為的不是在分辨真實虛假後實踐真實，而是在那個當下，我們一起做了一場夢，夢見可能的未來，即便那個夢充滿了矛盾與虛假。但那（放屁）確拓展了我們想像的邊界，並得以促成進步的空間。

　　為何相較於說謊，我們通常比較容易原諒、不指責放屁的人？並不是因為追求真實不重要，而是在語言的結構中，語言做為一種溝通的工具，溝通的內容大部分並不是為了用來追求真實。而是透過溝通，理解彼此的差異、讀懂原先的不懂。而放屁能夠讓人願意聽下去的原因在於，即便一聽就辨別是假、一聽就懂得他在放屁，確好奇想聽他怎麼屁、可以多屁，語言的目的由此從溝通化解差異轉為溝通的藝術化。如同我們不在乎小說的內容是否真實，小說的目的不是為了讓我們更有能力辨別真實虛假。小說在乎的是，我們是否有跟上文字、是否有抵達作者所創造的空間、進而欣賞並一同創造（詮釋）這個空間。

　　有的時候真實很重要，但藉由本書分析放屁的語言，讓我們發現百分之百真實的「真」永不可得。正因為永不可得，讓我們轉而追求真誠的「真」。忠於事實，不在有意義，轉而忠於自己。而在這個講求民主的時代，眾人之事、公共事物皆是自己的事。我們被迫、被訓練對任何事情進行表態，於是，我們可以對自己非專業的事物評論，只因為它觸即公共利益。但當事情還未塵埃落地時我們急著給出的意見，忠於自己的意見。真誠也成了一種放屁。分辨真實虛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說出了事件的某種可能性，並且讓不管聽不聽得進去的人，我們都共同構築了語言可能的空間。

　　如果凡事都忠於自己，為什麼我們還會在乎東西山寨與否？不是只有相信自己的真實是真實嗎？事實是，每個人都忠於自己的真實，但自己的事實有部分確是公共性的、會受到他人的真實所影響的。於是，若正版與盜版完全分辨不出來且價錢差不多，便沒有山寨的問題。如同自己的真實與他人的真實分辨不出來時，亦沒有真實與否的問題了。窮人會在乎山寨與否嗎？窮人會在乎真實與否嗎？不會。只有有錢人、有資源的人會在乎山寨與否。只有有知識、有批判理性的人才會在乎真實與否。但什麼是山寨？若只是差在那個LOGO，有了LOGO便從炫貧、炫假轉為炫富、炫真。那麼炫真的真又是什麼「真」呢？是真實虛榮感的真，一種建立在想像上的真。而藉由語言的公共性（世界是說出來的），讓我的真與你的真有融合的可能。這就是語言（放屁）的力量，拓展想像（公共）邊界的力量。

2019/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