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mented Reality〉2023-04-20
「沒有動物受到傷害」是一個現代觀眾需要在電影上看到的字樣。多數時候,這些字樣意味著電影的製作團隊通過了美國人道協會(AHA)的認證,在一定程度內確保了參與拍攝工作的動物沒有受到人類傷害。
但在另外一些時候,他們就只是一些字樣,電影團隊沒有找AHA,或者他們沒有通過認證,但似乎也沒有什麼相關的法規可以限制他們不能打出這樣的聲明。甚至,我們也曾聽過一些消息,說某幾部電影的確造成了動物的傷亡,卻還是得到了AHA的認證,「畢竟AHA最主要的資金就是來自電影業」,相關的質疑在所難免。
然而,我們多半不會一一去查證是否有動物真的受到傷害,我們觀看電影,我們知道幕前與幕後有所差異。我們知道電影拍攝的辛苦與困難,我們知道即便是人類演員都難以舒適地完成那份長時間的工作,何況是並非自願出現在那、且沒有辦法清楚反映自身不適的其他動物。
即便是與人類相近如黑猩猩小龐,都因為種種超時工作與不合理要求,在表演中「失控」傷人後退役。「沒有動物受到傷害」這句話讓我們感到安慰,但在有真實動物參與的情況下,它幾乎是只存在於天真幻想內的神話。
如今,我們的科技給了我們一種新的可能。透過AI技術與3D技術,人們可以大量生成以假亂真的圖像以及初步的動態影像。在經過專業人士的調適後,讓任何動物做你想要它做的事情都比過去更有可能實現,而且過程中,或許真的能達到「沒有動物受到傷害」。雖然我們的確會看見一些動物,但牠們就像波灣戰爭一樣從來就不真實存在。當人們相信這樣的技術或許能解決了一些道德問題時,我們看見了一些新的道德問題。
人們利用Deepfake製作以假亂真的換臉色情、或發布假冒他人身分的不實影像,也透過AI生成兒童色情圖、或因為其他道德限制,本來不會出現的圖像。這裡出現了一些新的問題,以「沒有真實動物受到傷害」的邏輯來說,Deepfake的受害者並未「物理地」受到傷害,但她們的名譽和精神卻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而在兒童色情圖上,這裡的問題就更難解,因為也沒有任何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的圖像被傳播,甚至這裡頭沒有真人情色產業中可能出現的對演員的剝削,那就是一些數位資訊,它們取材自我們對現實的理解與想像,卻不根基於任何「具體的現實」。
這樣由新科技給出的問題逼著我們對「何謂傷害」與「一種行為為什麼違反道德」有更進一步的思考。就像一句歧視言論不會因為沒有在辱罵特定的人就變得不是歧視。這些誕生自「虛擬世界」的傷害行為,在這個現實與虛幻交錯的時代中,一下子穿透到了真實社會。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Deepfake換臉色情之所以受到一些人的喜愛,就是因為他們能夠以此來得到一種盡可能地等同於看到特定人物性愛場面的感受,即便他們知道那是「假的」,他們還是會得到某種「真的」體驗。而當不知道影片造假的人看到,那樣的「眼見為憑」就在這個隨時等著對一些人不友善的社會中創造了更大的殺傷力。
另一方面,宣稱AI兒童色情沒有問題的擁護者所主張的「不是真人」只是一種藉口。會想要看那些擬真色情圖片的人,邏輯地會期望著那些圖象越來越真實。一方面希望它能真到分不出來,另一方面又說它不是真的所以不一樣,即便存在著某種可以強行解釋的形上學,也必定言不由衷。
因此我們還是必須要回到這些問題的核心:「為什麼不該非經同意地散布某人的私密影片」以及「為什麼兒童色情需要被禁止」。在實踐規範上,關於這些問題的行為似乎已經有了標準答案,我們也一定意義下地對背後的原因感到理所當然。
但如果在想像中對相關慾望進行疏導是個無須被譴責的自由,那麼(如果不去散布它),僅僅是在「虛擬世界中」觀看這樣的圖象會是對這類慾望的疏導還是強化?人們會因此感到滿足還是會想要進一步在社會中落實它們?
這很可能沒有標準答案,很可能會因人而異。就像有些人真的會在看了《鬥陣俱樂部》或《小丑》後相信那之中有某些對他的啟發。但也有人在那裡面得到了對社會的更深刻想法。
我們無可避免地會從我們所接觸到的一切吸收新的經驗並讓其在自己之中轉化,也的確在另一方面具有能夠分辨出「臺上臺下」的能力(所以我們不會在每一場爆炸戲時逃離電影院)。但另一方面,那些「虛擬」並不總是虛假且無關乎道德,其中存在著未被釐清的困難問題,不是一句「沒有真實動物受到傷害」就該讓自己的判斷能力鬆懈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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