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女文化要在我們這個世代改變！美國女高中生發起的性別運動
更新於 2019/03/29閱讀時間約 15 分鐘
美國馬里蘭州的一所知名高中（Bethesda-Chevy Chase high school）裡，一群女學生發現男同學暗自給女生依據外貌打了分數。一張分數表，羅列每個女孩子和她們在男性同儕眼中的等級，並在男孩之間安靜而代代相傳地流轉。那是一個獨屬於他們的文化和默契，妳彷彿能看見那些意味深長的眼神和微笑。而在那樣的世界裡，妳無從介入，因為妳不存在、所有的女性都不存在，妳只能存在於表單之上，化為一個單薄的名字，被他們評點、打分、傳遞到下一個人手中。
這樣的現象，世界各地的女性大概都不陌生，從街上的口哨聲、或公開或群體間的品頭論足，到網路上的「她，我不行」。有時妳想著忍忍就算了，有時妳怕自己只是小題大作，有時妳覺得計較了也沒有用，有時......
有時，這群美國的女高中生決定：她們不再姑息這樣的行為。
馬里蘭女孩正面迎戰厭女文化
首先，她們尋求校方的處置，校方先是拖延，後來處罰了一位據說是帶頭者的男同學留校察看，並且聲明這個處置不會留下紀錄。女學生們不能接受校方的處理方式，她們拒絕僅僅只是頭痛醫頭的校紀處分。她們清楚的意識到，滋長男同學錯誤行為的「有毒文化」(toxic culture)才是最需要正面迎戰的對象。四十個高年級女生擠進了副校長辦公室，宣讀了她們的論點和要求。於是，校方終於召開了一場全校性的討論會，讓男、女同學坐下來分享彼此的意見。
選在婦女節這一天，他們展開討論。許多女孩講述自己曾經遭受過的校內、校外的性別歧視，以及她們因此感覺到的受傷和羞辱。這些故事撼動了曾經以為「大家一直都這樣做、這沒什麼」的男同學們。在他們對女孩的回應裡，除了為了自己不當的行為鄭重道歉之外，也體認自己沒有意識到身為一個白人男性所擁有的優勢和特權，因此無意識地以為自己高於他人、能給別人打分數。在這場開誠布公的對談之後，接下來，這群即將畢業的高三學生們組成了分享小組，準備將這次事件以及他們從中學習到的課題帶到低年級。
華盛頓郵報採訪了 Bethesda-Chevy Chase high school 事件相關人物，包括發起抗議的幾位女學生、發表反省言論的男同學，以及校方。完整的報導在美國時間 3 月 26 日以振奮人心的標題〈青少年依外貌為他們的女同學評等第，女孩們反擊〉（Teen boys rated their female classmates based on looks. The girls fought back.）刊登出來。
受訪時，女學生敏銳地指出這「看似是一件小事」的打分數事件，反映出的是男性對女性的「物化」以及「厭女」。他們把女性視為非人的物體、他者，因而能站在較高的位置隨意用自己的標準評分，而不論物化或厭女，在女性的生活經驗裡都不陌生。比如這次抗議事件的主要參與者之一Yasmin Behbehani，事件發生時她才從四年的厭食症中痊癒，正試著讓自己不要再與他人比較。因此，Behbehani 可以說是一個剛剛逃離社會對女性施加各種標準和規則的受害者，此時，因為男同學打分數的行為，她又再一次投入與社會結構對抗的戰場。
物化女性的評分行為，不是一件無傷大雅的小事
Bethesda-Chevy Chase High School 的男學生在他們的女性同儕勇於發聲之前，以為自己只是好玩、只是在「像一般男生一樣討論女孩」。事實上，為女性打分數這種物化的行為，本質上是將原該有血有淚、有生命、有思想和感情的他人，粗暴地劃為一串冰冷的數字。如果你覺得從「打分數」到「物化女性」的推論走得太快了，可以試想一下，我們什麼時候會用標準化的數值估量單一個體的價值？並且衡量他們彼此之間的高低優劣？比方說，職業球隊在選取新的球員、轉賣、交換既有隊員的時候。即使必須接受職業球團有其營運上不得不然的考量，這樣把人視為物品的交易行為，有時難免讓旁觀者於心不忍，甚至有將球員商品化的疑慮。更何況是男同學與女同學之間，沒有雇傭關係、也不是上下從屬，是什麼原因給了男同學將女同學以外貌作為評分、排序的「權力」？顯然是社會上固有的性別不平等問題。當一個人基於他的性別就擁有了壓迫另一性別的權力，這就是性別議題。而物化女性的心態持續發酵，將會對女性造成嚴重的傷害。
2018 年5月，中國發生一起性侵殺人案件。受害女性是一位空姐，午夜值班結束後使用中國盛行的 app 叫車服務滴滴打車，叫了一輛順風車。（註一）乘車過程中她傳訊息給朋友說司機意圖不軌，最後遭到強暴殺害。8月，另外一位受害女性在乘車過程中也向朋友傳送求救訊息，最後因為滴滴客服協助不及時，依然遭到強暴殺害。這兩起事件引發了中國網友對滴滴打車是否安全的關注，有網友上傳了司機群的聊天群組，赫然發現司機們會在群組裡交換對女乘客的意淫和評分，用女乘客的外貌來決定是否接受這筆預約。看似「只是口頭佔便宜」的意淫，最後引發了有不軌意圖的接單、進而強暴、殺人。
2019年初，韓國媒體爆出 Big Bang 成員勝利所開設的夜店 Burning Sun 涉入暴力、性侵、毒品事件。從媒體所公布的群組對話紀錄來看，在私領域，勝利及其友人交換私密照和影片、對被攝像女性品頭論足；在公領域，Burning Sun 從老闆到員工一起投入，為 VIP 客戶尋找受害者，在夜店女客人裡找尋大客戶喜歡的類型，選定目標之後在飲品中投入迷姦藥物，讓大客戶遂其心願。爆料者指出，如果 VIP 客人得償獸慾，回流率就會很高，因此夜店高層指示要盡量滿足 VIP 客人對迷姦女性的需求，甚至提到如果未成年少女想要闖關進入夜店，「不要長得像豬一樣的，只能放行長得漂亮的」。
美國高中生為女同學打分數與滴滴打車殺人事件、勝利夜店迷姦事件看似是嚴重度差異巨大的兩類事件，其實並不。Bethesda-Chevy Chase High School 的男學生以為他們只是傳承著一種無傷大雅的討論和玩笑，但當你能夠肆無忌憚地依據某些自己制定的標準來為他人評分時，那個他人就是一個分數、一個數字、一個紙上的符號。你忘記了她們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而打分數的下一步，你很可能就不再把女性的主體性當作一回事，不再尊重她們是另外一個獨立的客體。正如 Burning Sun 的股東李文浩在受訪時說的：「（群組裡的對話）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如果聊天的內容都是算是罪的話，那全大韓民國的男人都有罪了嘛？」當滴滴司機真的殺人之前，司機群組裡的人也以為自己評論女客人的香氣和唇膏是在開玩笑；當夜店迷姦事件爆發之前，高層對女客人長得像豬或者長得漂亮的評論，看起來不也只是一件小事嗎？
社群的串連讓女孩不再孤軍奮戰
雖然，在心懷不軌的加害人眼中，女人只是一個又一個冰冷的數字，但正如《華盛頓郵報》的報導所說的：「『數字』也有力量。（But there is power in numbers, too.）」報導裡更明確指出近兩年 Metoo 運動對這次女學生抗議事件的影響：
學生說，男孩向來默默流傳這樣的評分表，而 Bethesda-Chevy Chase High School 的男學生最近也開始這麼做。但，這次事件正發生在 #metoo 運動方興未艾的年代，女人已經站出來反抗職場、大學裡的性別暴力事件。而這群親眼見證 #metoo 運動的女高中生，決定不輕易放過這個議題。／Lists like this one had silently circulated among teen boys for generations, and it has happened in more recent years at Bethesda-Chevy Chase High School, too, the students said. But it was happening now, in the era of the #MeToo movement. Women had been standing up to harassment in workplaces and on college campuses and the high school girls, who had been witnessing this empowerment, decided they weren’t going to let the issue slide.
在中文語境裡總被簡稱為「metoo運動」的 #metoo movement ，在它的英文原名裡常會多帶著一個 hashtag (#)，因為這場對性別暴力的反抗就是從網路上開始的。人權運動者塔拉納柏克(Tarana Burke) 2006年以 metoo 的 hashtag 在網路上試圖喚起眾人對於性侵害、性暴力的關注。在2017年，女演員艾莉莎米蘭諾(Alyssa Milano）再次使用這個標籤，希望能響應媒體上對哈維溫斯坦職場性侵事件的報導。她認為，使用 #metoo 能串連有相同受暴經驗的女性，讓她們在不需要詳細描述受暴經過的情況下表達自己、傳遞訊息、獲得支持。
在 Bethesda-Chevy Chase high school 事件中，「塞爆校辦公室」活動的發起人Nicky Schmidt 傳了訊息給 15 個她認識的高年級女生，將活動訂在隔天午餐時段。而隔天，塞爆校辦公室的女學生多達 40 個人。由此可見，網路的發達、社群網站的盛行，讓在社會上容易處於孤立的弱勢族群能夠用較有效率的方式串連起來，集結、壯大抗議的聲量，使議題的推行成為可能。同時，當人們在原該屬於熟悉環境的職場、學校遭遇到性別暴力時，往往會使得受害人失去對於環境的信任感。或者陷入「我是不是想太多」、「我是不是在找麻煩」的自我懷疑，此時，網路上的 hashtag 和相關貼文，也能給予受害人情感上的支持。
說出妳的故事，是開啟溝通的第一步
除了社群的串連讓「擠爆辦公室」運動成果斐然之外， Bethesda-Chevy Chase high school 事件另一個讓人振奮的特點是：女同學要求的是全校性的對話，而不是用校紀處分帶頭評分的男同學。女孩們清楚地意識到，用外貌為女同學評分這件事並不是因為某一個或數個特定的男生「特別壞」，而是社會上將物化女性視為無傷大雅的小事，這有毒的文化才是一切歧視案件的根源。懲罰無法帶來尊重，對話才有互相理解的可能。作為外貌羞辱的受害人，她們能緩和自己的情緒，理性地看待這次事件，實在非常成熟、非常了不起。
而在全校性的討論會上，女孩們坦承自己曾經在生活中遭遇的性別歧視，以及這些歧視所帶來的受傷和受辱，也打動了與會的男同學。在這些故事裡，女同學從紙本上依據男性標準被評議出來的冰冷分數，還原成了熱騰騰、活生生的生命。她們的講述，讓男性同儕看見那一個個也許（以某些標準來說）很漂亮、也許（以某些標準來說）不夠漂亮的女性，她們有思想、有感情，不是僅僅只有外在的皮相而已。因此男同學們也能夠在一次誠懇的對話過後，真心地為了自己不當行為感到愧疚。
這讓我想到，就在去年五月，愛爾蘭發起公投討論是否修改憲法的墮胎禁令。那時，成群結隊的愛爾蘭人（大多是女性，當然也有很多的男性！）拖著皮箱回國投票，在機場，有許多人守候在那裡，為這些特地回家為女性權益盡一分心力的同胞歡呼。而一些因為旅居國外多年而喪失投票資格的愛爾蘭人，更發起募款，協助人在外地卻沒有經費特地回國的公民返鄉投票。最後終於以壓倒性的優勢，廢除了長達三十五年的墮胎禁令。這一切能夠成真，除了許多人多年來的呼籲和努力之外，主要是一位印度裔女牙醫的故事，撼動了胎兒生命權優於一切的想法。
2012 年，哈拉潘納瓦（Savita Halappanavar）在已經有流產徵兆時，因為胎兒人有心跳而不能接受墮胎手術，最後她因為敗血性休克死亡。她的無辜喪命成為挑戰對抗禁令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人看見盲目地試圖保障胎兒的權益，代價是許多女性的生命和健康。在六年後舉行的墮胎禁令公投宣傳期間，許多人高舉哈拉潘納瓦的照片，他們說，他們沒有忘記這位無辜犧牲的女性，這一票贊成票，是為她而投的。
Bethesda-Chevy Chase high school 的事件，是女性在學校、職場、婚姻乃至日常生活中所遭遇到種種不便中的一個例子。但事件中發起抗議的女學生，用她們的智慧和串連的能量，讓這一件看起來是小事的「男性用外貌為女性評分」成為一堂有意義的性別議題課，影響了她們身旁的男性、女性，以及媒體報導後所有看見這個故事的閱聽人。
正如美國著名主持人歐普拉（Oprah Winfrey）在2018年接受金球獎終身成就獎時的致詞：
太多年來，如果女性膽敢抵抗那些擁有權力的男人，她們總是不被傾聽、信任，但那些男人的時代結束了！
那無視於女性受迫的年代 ——小至生活上的品頭論足、大至各種場合發生的性暴力——結束了。但它的「結束」不會一勞永逸，需要不同年紀、不同階級、不同國籍的女性持續地努力維持。Bethesda-Chevy Chase high school 的女高中生是後 #metoo 時代一次漂亮的反擊，但願在不同地方、不同位階努力的、對性別平等有感的男男女女，說出自己的故事，撼動那些可以改變的人，同時不要忘記聲援那些勇於發聲、挺身對抗的勇士。
我在時差 12 小時的遙遠寶島，為馬里蘭的女孩們叫好！
資料來源：
- Teen boys rated their female classmates based on looks. The girls fought back. Washington Post
- Girls confront boys who rated their looks at Montgomery County high school
- 〈被遺忘的報導：中國「滴滴」打車殺人案，後來呢？〉
- 〈BIGBANG勝利夜店才扯出呼麻 又爆送迷姦水偷拍性愛片〉
- 〈【性別觀察】BIGBANG 勝利事件：「老司機群組」與被縱容的強暴文化〉
- 〈勝利夜店股東撇迷姦醜聞 「聊天內容若有罪，男人都是罪人」〉
- 〈六個子宮的悲劇：撕裂愛爾蘭的「墮胎修憲公投」〉
註一：順風車是滴滴打車推出的服務之一，不同於計程車專門開到乘客所在的位置、並特地送往乘客目的地，順風車是讓一些車主在既定的行程（比如上下班）途中順路載乘客以車資分擔郵費的服務。換言之，順風車是車主和乘客之間的共乘，車主並不是專門的計程車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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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控器，隨著串流盛行，或許也會逐漸衰退的一種觀影模式。還記得童年時隨意換台時瞥見的好電影，或廣告期間焦灼地在兩台之中橫跳。年過三十以後，看電影、電視、讀書都有了新的視角。或經典重讀，或跟隨潮流，30歲人手中的遙控器，開啟閱讀觀影的新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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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係由國泰世華銀行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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