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成不易

今天來談一下，為何戰略研究上（或是古典、傳統戰略研究）都走現實主義，而非如此的其他科目，常常會用較偏理想論的觀點，看待國際關係。這個嘛，其實年輕時也不大清楚，常常用左右派觀點，或是啥米歷史文化背景去講，後來慢慢長大，逐漸抓到那個感覺。

這邊恕我借用朋友的說法，他們混過政治業的，對於這20年來的各種發展，幾乎不脫一個基調：

簡單說，就是自己下去選議員，陪著選議員多了，就會發現每一個地方都不簡單，不是去握手握到斷就會贏，也不是開一堆空頭支票就能上。台灣每個鄉鎮區都各吹各的號，根本沒有一招打天下的事情。更不要提找金主支援，那更是麻煩千百倍，有的是純粹支援，被政府找麻煩需要幫忙再協助一下就好，有的則是打一開始就希望你在某些利益上配合，怎樣調和這些矛盾與衝突，套他們的說法是：

「累死。」

所以，我沒見過這些朋友，談選舉時講一堆政策跟方向，這個鄉鎮縣市的未來要開往哪裡等等。光是要把既有的社會結構維持好，制度的漏洞補好，往往就耗掉大多時間。他們不會接受，所謂的「只要推了這個，一切都沒煩惱」的論述。

這種政治業者跟哪種人很像？中小企業，尤其是製造業業者，白手起家做起的那種，行事風格謹慎保守，投資新的東西小心翼翼，對任何人來提倡「這台機器買了後超好賺」，皆用懷疑的眼神看待之。

而這類老闆，會開始變成超級慣老闆，通常都是錢賺夠多後，想要享受人生，不去顧店顧工廠，也沒去跑業務接單，整天打小白球跟白天在董事長室裡面喝酒之後。

當然，開始這樣後，公司工廠要衰敗也很快。最早潰敗的不是訂單，是人事布局，不論是遇到有野心要架空老闆拿回扣的，跟廠商談怎樣掏空的，還是失望求去的，很快就會變成一間亂七八糟，唯獨有表面好看的公司。而加速這個老闆破滅的過程，通常是遇到啥投資專家，或是說可以幫你上市上櫃，工廠變成台灣前百大等等的那種。

嘛，好聽話大家都會講。

所以，白手起家的政治業者，民進黨內最多，國民黨是這二十年失掉政權後才開始有零星幾個，但幾乎都是類似的作法。說他務實也好，失去理想也好，但懂的絕對比那些空口白話的書生多，更不要說讀過的書，這類人自我要求都不低的，會把跑趴的時間拿去讀書看資料，與選區各行各業的主事者吃飯，了解實際運作狀況，總歸一句話：

「累死。」

所以，他們對權力的想法，很接近你爸媽常說的「錢難賺」。你說政治世家呢？往往也是三代人才選上個立委，哪來的政二代躺著選，都到政三代才開始比較輕鬆點，但也是稍一不慎就落馬。

故你要跟他們談理想性，門都沒有。因為從政幾十年，哪種拉保險的鬼話沒見過，你得要提出實際的東西，像是「這個法案影響到誰」、「預算多少可以執行」、「風險有多大」、「多少選民會支持」等等，就算是要講造橋鋪路等綁樁型建設，一樣是算帳算時間很久。

結果你就說他沒理想性，沒回扣拿所以不幹……呃，筆者沒有否定，因為真的有這種人，但多數人想的根本不是這個，在巨大的成功前，想到的是失敗的風險。會出現這種思維，純粹是：

「守成不易。」

稍一不慎，地盤就瓦解了，尤其面對國民黨傳統勢力的反撲，在地方選舉特別嚴重，一般居民才不管你講那麼多，利益要吃得到才會投給你。想把過去直接進口袋的轉化成公共建設，扭轉整區人的想法，非常困難。這也是為何民進黨在基層，常常是從遠離台北市的鄉村區開始，理由也沒那麼難懂，因為國家資源不會優先投到這邊，只要你能擠出一點資源建設出成果，居民都會很直接地感受到，這比拿個兩張小朋友有利得多。

一旦養成習慣，就很難再用單純撒錢買票當選。

不過在台北人的眼裡來看，幫鄉村鋪馬路架電燈，想辦法弄出可以讓小七或是全聯進駐的環境，就是所謂的豬肉桶政治吧。

至於，另一種「從權力者手上分享到的都很有理想性」，道理就不難懂，這類人通常都是冷氣房決策者，負責寫文宣跟寫政策的智庫。在民進黨早期，有一兩個軍師型人物，反而是好事，可以把過度現實到忘記初衷的人拉回來，畢竟在家業小的年代，軍師也得上前線打仗，絕對不會出現與現實脫節太多的情況。

但隨著組織擴張，純粹的幕僚越來越跟基層脫節。智庫尤其喜歡翻論文看統計數據，發表一些跟地方現狀完全不合的論點，唯一可以修正自己理論缺失的機會，就是同樣住在都市的親友鄰居，這想也知道差異多大。

他們多半也不是壞人，見過就知道，真誠相信自己在為國為民做事，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人佔了大多數。問題就在於，他們經驗不足，並不知道自己資訊來源的誤差，所謂「garbage in, garbage out」，這種狀況在自己獲得權力後更加嚴重，人家知道你是可以影響委員、市長、部長的人，幾乎就不會跟你說實話了。這就是典型大企業第二代，整天跑趴認識所謂高層的結果，不僅僅台灣，全世界都差不多，圍繞在身邊的若非同質性很高的，就是趨炎附勢之輩。

理想當然存在，就算筆者在旁邊看，也不否認他們有理想，問題永遠出在你怎麼去做到。而他們最大的問題，其實也不是陳義過高，而是完全忘記自己的權力，來自於老闆的分享。

這類幕僚軍師型人物跟什麼最像？筆者以前見過不少，在大公司內當經理，幾年後出來自己開業，想說名片簿厚厚一本，做個新生意很難嗎？很難，因為每一個原本跟你很好的客戶，都禮貌的婉拒，繼續跟原有的大公司合作。為了維持生存，這些有理想抱負的新創老闆，只好開始殺價搶單，把利潤削到連員工薪水都必須壓榨的程度。其理由永遠都一樣：「我不得已的。」

這類幕僚人物不下去選舉，一輩子成就到此頂天了，想更上一層樓都得要趁時機，在浪頭上衝一波，拿到權力後開始鞏固地盤。各位看看近年在太陽花後，檯面上的新竄起政治人物，哪一個人是這種？

只有一個：張之豪。

然後他的經歷背景，也一點都不破殼小雞，同樣苦過來。連他都這麼辛苦，那就不難想像黃白為何墮落的這麼快，這絕對不是從未有過理想，而是在現實的高牆之前妥協了，為了生存必須要削減利潤、傷害員工，然後把出資幫他們創業的人趕走，因為已經到手的權力不能放棄，寧為雞首不為牛後。

每一個被分享權力，高談理想性的，幾乎都有同樣的路。而無一例外的是，自己過的生活絕對不差，常常看到為了貪圖小利賠掉信用的例子。這也沒什麼，因為由奢入儉難，頭兩年當了老闆，或是跟對人享有了高收入，婚也結了小孩也生了。結果突然公司出狀況，他就只好犧牲公司員工來維持自己的的生活水準，把曾經的老闆跟合作對象出賣，換取自己的生計。

然後為何都是某一些科系出身的特別容易幹這種事？這不是什麼歧視文組，只是職業現實。醫生或是律師，慘一點的像筆者這種科學家或是教書匠，即便政壇失利，回去開個事務所或是診所，再不然找份工作，過日子是沒問題的，生活水準也不會降低多少，但台灣一般產業，可以開出怎樣的工作，給這些政治業者相同薪資？

不用自欺欺人了，摸著自己良心想就知道。

這也是為何我政治業的朋友，常要廣結善緣幫忙各產業，在法案跟政策下面，累積自己的人脈。因為哪天政治路行不通了，家裡老小總要養啊。而這些越是跟人妥協談判出身的，退出政壇後也就越不擔心生計。

當然，這對台北人來說，就是勾結財團的鐵證，政治人物應該都要清貧，像是他們崇拜的神一樣。

最後，回頭問問各位，上面用了多少左或右的理論跟解釋法？你會覺得都有，那就恭喜您答對了，因為現實做事的時候，誰他媽的管你左右理論哪個正確，還是什麼模型套進去可以用，會這樣想的就是沒想通，是現實修正理論，不是理論逼迫現實修正。

年輕容易理想化，其實就是不懂做事方法，連報告都寫不好，更不要說技術一個都沒有。但還是想要權力，想要過快樂的日子，那怎麼辦？只好訴諸理想，擘劃一個美好的大未來，找大家一起來共襄盛舉，迫使政治人物為了選票買單。

為何常常這種理想性高的政策會跳票？你會算帳就知道為何行不通，會覺得可行是因為你沒算到該算的。聽不懂筆者說什麼的，請拚幾年到主管位置，拿著預算表看，很多都會明白，許多你覺得可以省的，根本就不能省。

老了為何保守，其實就是學會了一些技術，知道實際做事的方法，還真的可以生出東西。苦過就知道得來不易，你可曾見過哪個餐廳大廚，聽了剛畢業的學徒說了一些新菜，就把百桌婚宴場給他全權處理？

沒聽過，因為「守成不易」。

飯店老闆把百桌大單交給新進學徒，去弄他的夢幻菜單，會大好還是大壞？誰敢賭，甚至賭掉飯店的信譽。年輕人可以不在乎，是因為還沒累積出信用，所以罵起老人都特別起勁。但人會老，老了就曉得信用都要累積，不然很慘的。

舉一個例子：邪惡勢力的超級大魔王、台灣的深層政府、共濟會的東亞分舵、民進黨的幕後主導者、架空蔡英文總統的惡徒……

「新潮流」。

他們二十多年前開始，用同樣是白左那套訓練出的鬥爭法，幹掉不知多少同黨同志，其手段比黃白小雞還要兇殘。當年的理由還不都一樣，為了理想需要有所犧牲，獲取權力來推行正義。

問那些學長前輩，上一代選舉過的，沒有一個不臭罵的。

為何二十年後的今天，新系從2016開始一直挨打，卻沒幾個出來反抗，還反過來痛罵那些小雞們不要再搞不清楚狀況？啊就經驗多了發現，自己這套會撞壁啊，政策再美好，總是要實際去做了才有用。自己左過才知道這套是狗屁，苦口婆心勸新人不要衝動壞了大局，結果就被貼個資本家走狗標籤。

筆者為何講這個？不要以為當年的恩怨不會害到人。實際上，民進黨從擴張後，現在大概3x歲以下的，幾乎都沒多少派系恩怨了，尤其是經歷過馬八年的在野，合作都來不及了，哪來時間彼此互鬥。是啦，年輕的是這樣，老的可不是。

這邊就明講了，新系的好朋友若知道筆者在講什麼，就麻煩安靜。

這幾年小弟想要幫新系的年輕朋友，找到支援去選舉；至少有點支援後，想在初選前多點選舉資本，想幫你們拉點支援，結果人家一聽到隸屬新系，就開罵你們老闆半小時以上，哪年選舉恩怨捅他一刀，手段多黑多兇殘，細數家珍到小弟連開口都不敢。那種被背刺的怨恨是一輩子的，沒被實際捅刀，只是被血濺到的，一樣憤恨難平。你們會不知道，純粹是人家在你們面前，還有基本禮節而已。

所以抱歉，小弟盡力了，2022幫不上忙，請自行努力。同樣的，過去幾年覺得用理想去逼迫人買單的那些幕僚型從業者，請記住2022是最後的機會，不然依照年紀、選舉的梯隊順序，只有跳槽或是背叛老闆，你們這輩子沒多少選議員立委的指望了。除非你很甘願當一輩子的助理。

嘛。

理想跟現實，說白了就是「目標-過程-結果」以及「目的-手段-回饋-修正」等應然與實然面的東西。筆者沒有說有理想就該死，但你總得要會點實際能用的東西，像教學生的時候都會直接說，「會這項技能在外面求職薪水多2k」，這可沒有騙小孩，會點基礎資料分析跟報告，在中小企業裡面就可以電死許多人了。

做不到，就該回頭修正做法，萬一這套真的行不通，那就是連目標設定都錯了。既然錯了，修掉就好，重新再來一次，憑什麼覺得自己一定不會錯？只有中二生才會覺得錯的是世界。

再說一次，人會老。等你慢慢累積夠多的人脈，有足夠的社會與文化資本，然後也成家生養小孩，想法會變的。當教書匠看到的例子更多更血淋淋，不分進步保守，家長面對小孩成績，態度根本就一個樣。

你們會覺得身邊的同志不會啊，那是因為樣本太少，同溫層太嚴重罷了。

嘛，以後有空再說實際上做事遇到的問題好了，住在都市的人不要忘記，現代化都市是很脆弱的，失去衛星城鎮的支持，崩壞只是一瞬間。

不要老以為這種剝削鄉下人的政策，可以一直用下去。自以為是的正義最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