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大家都稱她為「先生娘」,就是台語的醫生娘,看完醫生就要繳錢給她,看著她雙手快速且熟練地包著藥,臉上仍是從容不迫的微笑,每次去看醫生,她都會問我現在讀幾年級,成績怎麼樣?如果認真一點,說不一定可以和她的二個兒子一樣讀醫學院。
住家走100公尺左右就有一家診所,是很幸運的事,因為有一次就診時,聽到診間有一對夫妻說他們可是騎了半小時摩托車才到這裡的,他老婆感冒發燒,嚴重到無法去工廠上班,醫生給她打一針,馬上就退燒了,但我不喜歡打針,每次都求醫生開藥給我吃就好了。
醫生家門口種著各式各樣漂亮的植栽,搭配著白色的廊柱,推開玻璃門,一眼會先看到有著高高櫃臺的掛號處,醫生娘就坐在裡面,往右邊走有道很重的門,那是醫生看診的地方,那時候都是由醫生親自配藥的。
聽說醫生的家就住在診所的正後方,有時通往後院的門被打開了,就可以看到一個好大的中庭花園及最後方的二層樓房,醫生是隨軍隊撤退來台的外省籍軍醫,他的台語有著濃濃的外省腔,看起來很慈祥的他有一次對著醫生娘大聲咆哮,嚇得我躲在牆角一動也不敢動,原因好像是包藥給病人時,講錯了服藥的時間,那是我第一次去看病時,沒看到醫生娘臉上幸福的微笑。
上大學時,有次假日回家,聽到醫生家在放鞭炮,原來是醫生考上醫師執照了,所以我們以前看的都是無照醫生?他的病人可是遍及方圓二、三十公里的,所幸也從沒出過什麼醫療糾紛。我出嫁時奶奶說要找個福壽雙全的人牽我出家門,就是拜託醫生娘來,當天她穿著雍容華貴的旗袍,配帶著全套的珍珠飾品,她問我老公的職業是什麼?我說和我一樣是老師,她點頭微笑說著:「當老師很好,工作穩定又有寒暑假。」我看著她不禁想起小時候,三姑六婆們口耳相傳著醫生會打老婆的八卦小道消息,其實婚姻生活就像每個人穿的鞋,外人看的是鞋好不好看,但只有自己知道鞋好不好穿。
小學時期有好幾個外省籍的老師都住在學校宿舍裡,他們清一色都是娶了本省籍的老婆,其中有楊老師和張老師的女兒都和我同班過,事先打聽好老師不在家,曾經和同學去楊同學家玩,師母會做很好吃的包子饅頭,據說麵粉是配給的,所以他們吃都吃膩了,倒是我這些本省人吃得津津有味。
還有一個王老師,他的孩子都比我小,因為他老婆開了村裡唯一的一家理髮店,所以每次要檢查頭髮就只能去他家,怎麼也躲不掉,常正面遇到穿著吊嘎(即台語的白色背心式的內衣)的老師,還是要尷尬地叫老師好。
王老師生了幾個兒子之後,生了老么小女兒,她長得好可愛,一對水汪汪的眼睛配上瓜子臉,師母每天幫綁著漂亮的髮飾,是個人見人愛的小美女,有一天因隔壁鄰居要裝門面,搬來沈重的鐵窗就斜靠在房子的外牆上,聽說那天王老師的小女兒一個人在外面玩,她想整個人掛在鐵窗上盪秋天,不料鐵窗順勢往小女孩身體倒下來,小小生命就當場氣絶了。
那是第一次我發現人是會一夕變老的,再去理髮時都覺得師母人心不在焉,後來離開家裡在外住宿,也不曾再去王老師家理髮,聽說後來師母連店也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