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包括我自己在成長過程中都遇到很多怪老師。我們都是在那個不懂什麼是人權跟民主的時代長大的,所以很多人現在當了家長或是老師,會不自覺地用以前的方式對待小孩。我這邊要提供的是一則在人本發生過的真實案例。不體罰、不做評斷還可以怎麼教小孩的例子。
兩個小孩玩的時候不小心受傷了,之前跟他們講過很多次別這樣玩,他們還是受傷了。受傷的時候我靠近小孩A,單手環抱住他,問他是不是很痛,很難過對不對?
A一邊哭一邊氣憤著:「他開門撞到我,他說是我自己開門撞到的,我怎麼可能自己開門撞到自己?看我不殺死他!」
另一個撞到的小孩B靠過來,看一下,轉身過去,又靠過來看看,又轉走;其他小孩靠過來,又指著其他小孩互相說著:「是他弄的。」
我對A、B還有圍觀的小孩們說:「小孩,沒有人要問是誰弄的。現在是有一個人受傷了,他很難過,你們願意安慰他一下嗎?」
第一次說的時候,小孩們還堅持著是誰做的。有人面容略有鬆動,但是他們還是覺得應該要「交出做的人」。
然後,那個靠過來又看看的小孩B,他下定決心要告訴我一樣,指著另一個小孩C說:「他弄的。」說完B又轉到一旁去低著頭。
我跟身邊這個哭得很難過很氣憤的小孩A說:「我過去一下。」
然後靠近那個低著頭的小孩B。靠近了我才發現他也哭了,他也難過。我握著B的手慢慢地說:「我跟你說喔,我們現在沒有人要問是誰做的。現在是A他受傷了他很難過,所以他現在說這些話,你可以知道這件事嗎?」他點點頭。
「那,你覺得怎樣嗎?你很難過嗎?」B搖頭。
「你受傷了嗎?」B也搖頭。
「那你覺得怎麼樣呢?」B小小聲的說了一些話,我依稀捕捉到兩個字:誤會。
「所以你覺得他誤會你對不對?」小孩B點頭。
「好,我跟你說喔,A他現在受傷了很難過很痛,所以他現在說這些話,你可以等他好了跟他說嗎?」小孩B搖頭。
「那我幫你跟他說好不好?」小孩B點頭。
於是我又回到那個很難過很氣憤的小孩A身邊:「你還好嗎?」、「你很痛對不對?」、「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小孩A已經停止哭泣,他倔強又鬆軟地點點頭。
「我幫你擦藥好不好?你願意跟我到前面去嗎?」A點頭,讓我輕輕拉著手走到前面去上藥。
處理傷口時,A的媽媽正好打電話進來說已經到門口了,請我帶小孩出去。我告訴A的媽媽小孩在玩的時候撞到頭了,請媽媽進來。A的媽媽在電話中沉默了一下,說:「我很願意過去。」
然後A的媽媽在上完藥的時候走了進來。我很緊張,我知道很多家長在這種情況會產生很大的不信任感。我努力跟媽媽說了情況,我的處理,也請媽媽注意他回家以後會不會頭暈。我也問A會不會頭暈想吐不舒服,A都搖頭了。
媽媽看著A說:「還能走嗎?」A點點頭。
媽媽沉默了一下又說:「會頭暈嗎?」A牽起媽媽的手起身去拿東西準備回家。
A走到我面前時,我蹲下來握著他的手看著他的臉說:「我跟你說喔,剛剛他(B)不是故意的,他覺得你誤會他,你受傷了他很害怕也很難過,你可以知道這件事情嗎?」
A點點頭,用力眨眼。然後他拿著東西要走出大門。他經過還低著頭的小孩B身邊時,忽然對他說了一句清楚、乾脆的「對不起。」
然後很帥地直視前方往前走。
我很訝異,也帶著一絲驚喜,馬上走過去摟著他的雙肩說:「謝謝你願意說這句話。」
A點點頭,又對B說了一句清楚的「欸對不起」。
我又握住他雙肩認真對他說:「欸你剛剛說對不起,謝謝你願意說這句話。」
我覺得這個小孩真是英勇啊!這樣乾脆地說對不起,他真是英勇啊!我不知道他的內心有什麼轉折,可是我知道,他願意去回復他們的關係、修補語言造成的傷害。
A走出大門回家以後,我回頭看本來低著頭的B。B的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同時他很激動,他雙肩抖動,突然又淚不可抑。
我輕輕問B:「你還好嗎?你剛剛覺得怎麼樣?剛剛他跟你說對不起的時候你覺怎麼樣?」他說不出來,可是他很激動,他正在用自己的身體體驗了這種激動的情緒。
等B平靜下來我再靠近他,他這次露出了害羞但是安心的笑容。
後來每一次他們在數想上課的日子,都不再玩明知會受傷的遊戲。並且建立起一種更加信任彼此的友誼。
小孩,真的是只需要愛和尊重就能好好長大的。因為曾經有人尊重他,所以他們也學著尊重別人。因為尊重,他們也感到到了信任,也會願意對他人付出信任。因為曾經有人用溝通而不是責罰的方式跟他們好好說話,他們日後也學會合作。不體罰不是不能教育,而是太多人在成長過程中沒有經歷過該如何做、也思考不出解答,所以才有「不體罰、不裁斷不知道怎麼教」的窘況。只要有一個兩個,到越來越多大人們努力去思考「我希望別人怎麼做」、「我還可以怎麼做」,那麼在成長過程的委屈就可以停止在這一代,傷害不再被複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