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立寬
活動緣起
如果是長期關注我們的朋友,可能會知道過去我們舉辦的各種活動基本上還是以「教育」相關主題為主,然而在辦過兩個系列讀書會之後,我們深刻體會到很多現代學生、青年所遇到的問題,從根源來說不單只是教育體制或社會現況促成的,它背後也有很深的文化及思想在影響著我們如今的時代處境。
而從我們團隊許多夥伴的一大學習熱誠:「哲學」中,我們發現有很多當代青年對面的無論內在或外在的議題,若純粹從日常經驗的角度可能十分不易描述,但在哲學對世界的獨特洞察中,卻能夠找到許多豐富的思想,來協助我們理解這些發生在生活中卻不易說明的處境。
於是我們規劃了這兩場講座,把焦點放在許多人從小就被鼓勵追逐的目標;「成功」及「做一個有用的人」這些觀念上。以當代哲學不同路徑的問題意識與關懷方向,思考這些深植於許多人心中的觀念,在主流敘述中不易被發現的一面。
主旨
從當代哲學思潮反思服膺於市場經濟的「成功觀」。兩位講師將分別以兩種不同的當代哲學思潮討論此議題。首先我們會引介中間偏左的左翼觀點,對主流輿論普遍推崇的「才德至上」觀念(即成功的人是努力又有才華的人,他們理應得到該有的地位)的省視與批判。接著我們將經由當代歐陸哲學對生命、存在與自由的獨特敘事,重新想像不同於資本主義功利世界觀的生命可能性。
在對才德至上的反思部分,我們將討論菁英體制樹立的成功形象,如何加劇階級不平等與限制個人生涯發展的自由。在歐陸哲學部分則探討「有用」和「成功」的框架,如何限制人生命本有的多元可能性與自由。本系列活動希望從這兩個面向突破「成功人生觀」的敘事,重新想像深刻、自由且富有意義的生命狀態。
講師:
紀金慶(政大哲學博士、台灣師範大學與海洋大學兼任助理教授)
周詠盛(台大哲學博士、鄭福田文教基金會哲學講師)
「才德至上論的暴政」活動引言
資本主義的競爭神話
我們首先第一場講座的主題是:「才德至上論的暴政」。這個名子是取自桑德爾在《The Tyranny of Merit》(台灣譯本《成功的反思》)中,對才德至上體制的批判。同時本次講座也會融合其他幾本相關著作,如《菁英體制的陷阱》等,從不同面向反思資本主義的競爭神話。
在桑德爾及許多社群主義哲學家看來,才德至上的觀點,忽視社經及文化資本根本上的不平等,及對人的行動能力和自由發展的限制,只把個人努力和德行看成是競爭成敗的關鍵。但事實上就連怎樣是「努力」、「德行」這些觀點,也是主流文化建構出的產物,它本身就有利菁英階層達到,不利於中下階層。然而卻有非常多在社經處境中相對弱勢者,極為相信這類觀點,認為自己要達到那個「作為一個有用的人」的標準,才有資格改變自己的處境。
因此,許多沒有充足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的人,以及處在中間地位的階層,自願、甚至有時近乎瘋狂的投入這種以特定的「有用」、「成功」形象為標準的競爭遊戲,因為若不這樣做整體社會結構將給人極強的「被淘汰」的危機感,因此這個惡性循環一直持續。對此,在講座中周詠盛老師會進一步詳細討論此種結構在集體層面與個體層面的影響。我自己以下簡單提一點我對這個議題的想法:
競爭焦慮與逃避自由
由於在體制外長大,我個人從小至少在「教育」這個議題上,不在社會的集體競爭意識之內(或至少是在邊緣),這多少使我可以比較有距離的看待這種競爭遊戲,因此從一開始就不覺得在這個競爭標準下的很多事是理所當然的。許多身在這種高度競爭處境裏的人,對他們來說除了所謂「奮發向上」的努力具有絕對道德正當地位之外,至少在台灣的教育領域裡,我們也可以看見一種對「公平」的強烈執著,附著於在高度競爭環境裡人所面對的強大焦慮感。
從教改最一開始推多元入學跟適性分科等政策時,產生的集體情緒反彈,就是一個顯著的例子。「聯考最公平」的這種呼聲,到現在都還沒有消停。然而,這種公平並不是平等,或至少可以說它是一種反對「多元主義」的齊頭式平等。因此必然使人失去自身的個體性與獨特性。
我認為無論是對「努力」近乎極端的追求、對某種「成功形象」的無上推崇、或對「公平」的瘋狂執著,都奠基在強大的競爭焦慮使人無法自處,而這導致的結果是;即使隨著產業結構的改變社會變得多元化,但人們潛意識裡仍然汲汲營營地尋找著與「大家」一致的標準,以消除自己的焦慮感。
在弗洛姆的《逃避自由》中,他認為現代社會之所以出現極權主義,在心裡的根源上是因為個人無法面對自身的孤獨、無力和焦慮感,因此想尋求一種「跟集體一致」的力量,藉由消除自己的個體性與自我獨特性,使一個至高權威免除自己的焦慮。雖然身在資本主義民主社會,我們不會遭遇像極權主義這樣極端糟蹋人性尊嚴的處境,但資本主義的特質,卻也讓現代人深陷在一種「匿名」的權威之中,這種匿名權威就是「大眾」或「主流文化」,放棄自己的獨立性,將個人生命價值完全等同於主流文化的認可,是身在資本主義民主社會的人們逃避自由的方式。
懸置焦慮,展開自覺
因此,至少從個人層次,若想改變這種處境,我覺得很多時候我們或許需要先「懸置」在高度競爭意識中感到的焦慮,意識到這種焦慮的來源並非自身的問題,而是整體結構傾向這樣引導個人。當人能夠區辨自身的個體性與「匿名權威」給予的標準有所不同時,個人或許才能找到空間以真實的自我,與基於真實自我自覺而生的熱情,選擇自己要如何與社會互動、如何自處。對強烈的焦慮,找到基於自覺的回應方式。然後我們或許能因此看見生命本有的多元可能性。
當我們能因為懸置了焦慮,開始理解整體社會結構對自己的影響,以及從自覺中更深入認識自己,我們也就因此有更多的選擇空間,不會因為非理性的焦慮覺得自己只能跟著大家走。這時人才有條件以創造性的活動展開獨立自主的自我實現,並因為認識到社會結構對個人龐大的潛在影響,更願意支持他人的自由、自主與自我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