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畫了你上週指定的作業:痛苦,我還寫了一段文字在後面,解釋了這個痛苦怪獸,你看完後,問我,可以拍下來嗎?我說可以啊,你第一次拍我的畫欸,你拍完後,我問你為什麼要拍,你說因為這是很重要的landmark你覺得有必要做下紀錄,你問我大腦那一邊掌控圖畫,那一邊掌控文字,我不知道,你說右腦掌控圖畫,左腦掌控文字,而這次我畫畫又寫字,就把這兩邊大腦結合起來了,我說其實我是想到藝術治療其實都會要求個案寫一段文字詮釋圖畫,所以就寫了,不過這也讓我想到我很喜歡的敘事治療,你說原來我知道敘事啊,你覺得整個諮商其實都是敘事的過程也很重要!
我說我寫了一段話關於痛苦的,但我有練習用念的要花15分鐘太久了,所以我想要直接讓你看,你說我還有另外寫啊,我說對,我傳在我們的聯絡方式裡給你自己看,你說哇真的不少:從幼稚園開始,我的身高就會被同學嘲笑,國小時每次量身高體重,我也會被嘲笑一番,我很痛苦,因為我知道那是我沒辦法選擇的,面對一次次大人詢問我的年紀,我回答後,總是聽到「你一定坐第一排」「你一定沒吃飯」這些都不是事實,我很努力,可是我知道我再怎麼努力,媽媽再怎麼安慰我,都不能改變我很矮的事實。於是我從小一開始,我用力的、認真的讀書,我考前三名為了不讓別人再嘲笑我,我當班長,我當老師眼中的紅人,我當模範生,為了不讓別人再有機會嘲笑我矮,為了不讓自己遭受霸凌,我樣樣都強,打球、陀螺、跳繩,我都拿第一名,為的就是不讓別人有機會欺負我,我自卑是的,我痛苦,是的,我努力,是的,可是我的痛苦有誰知道?有誰能體會?我考前三名不是因為我愛讀書,我只是怕被霸凌。
我從幼稚園就討厭我是女生,我好想當男生,我不想穿裙子,每次穿裙子,我裡面總是堅持要穿褲子,每次時間一到我就會迅速的把裙子換下來,發育期,我討厭自己的胸部,我討厭穿內衣,我討厭月經,我討厭女性的全部,為什麼我要是女生,為什麼我被生成女生,我好恨,我不是男生,我好想,變成男生,在教會,我們嚴格規定女生去主日一定要穿裙子,我嚴格地遵守,內心卻有百般的不願,為什麼穿裙子才是女生的象徵,為什麼我不能穿西裝,好多的為什麼,我討厭自己是女生,我好想變成男生,我真的好想。
小一我爸負債,我爸媽開始用電話吵架,吵到快離婚,我開始害怕,他們是不是會離婚,我又要跟誰,感覺媽媽會選跟他個性比較像愛開玩笑的哥哥,而我會跟個性比較像的爸爸,可是我也想跟媽媽啊,我好害怕他們離婚,我好害怕我的家破碎,我真的好痛苦好痛苦,爸爸不回家,打破我對於完美家庭的幻滅,我的家不完整了,即便他之後收起生意,還清債務,開始教桌球,他週末有回家,卻也都在睡覺,我們沒有交談,他彷彿不在乎我們,我甚至嫉妒他的桌球學生,因為他們至少擁有我爸全心全意陪伴的一個小時、兩個小時,而我什麼都沒有,我很痛苦,我想要逃離這個家,卻沒有能力,我幻想長大後我要快快成立自己的家庭,我要自己組成完美的家庭,我不要沒有溝通的父母,我不要沒有交集的親子關係,我要有自己的家,我的家,我不要養我爸媽,我恨他們,為什麼我生在這種家庭,別人的父母都和樂融融的參加家長會,而我一個人都沒有,沒有人關心我在校的情形,沒有人會稱讚我考前三名,彷彿那些是理所當然的,我的努力又有誰看見,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從國中起,我開始兢兢業業的讀書,我知道這三年的成績攸關我的直升,我知道哥哥直升第九名,我不能輸他,我每天讀五個小時的書,每天六點前起床,國三,我每週末讀十六個小時的書,我一本參考書換過一本,我努力的寫著,我不想輸,當我聽到聰明的同學週末才讀五個小時,他模考pr95我模考pr99我發現原來十六個小時跟五個小時的差別竟然這麼小,原來我從來都不聰明,我只是比較認真,我好痛苦,為什麼別人努力一點點勝過我努力那麼久,為什麼我要逼自己到這種程度,也不過這樣。上了高中,同學都是pr99的,我再也拿不到前三名,除了數學,我的物化在怪物同學面前只能算是中上,於是我放棄醫科夢,轉到文組,想要讀商,我想考個財金系、經濟系就好,我只要是台大就好,我以為轉組是正確的選擇,卻讓我遇到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的事,我的班導在高三把我叫去問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那些是我的弱科,極其好強的我怎麼能說出我的弱點,我哭著說英文,我最爛的是英文,然後憂鬱症就爆發了,我好痛苦,為什麼這麼一點小事就讓我生病了,我開始走在路上哭,我開始鎖著房門蹲在書桌底下哭,我不敢哭出聲,我怕我媽發現,我瘋狂的撕著手皮腳皮,桌子底下全部都是我的皮,我媽擦房間,卻也沒有問我什麼,他們到底有沒有關心我?他們到底在不在乎我,我不知道?我自殘、認知功能嚴重下降,我沒辦法考試,我學測考爆,家人什麼也沒說,我就繁星上了政大應數,他們還是什麼都沒說,沒有安慰,沒有稱讚,什麼都沒有,為什麼什麼都沒有,我到底是不是家裡的一份子?我到底值不值得被關心?
從小我在家裡就很乖,可是我常常被我哥跟我媽的開玩笑所傷,他們總是覺得是開玩笑,我卻覺得受傷,我每天都因為這樣而哭,我到小六還在因為一點小事而哭,我看著房間旁黑色鋼琴的倒影,我想為什麼我到小六了還這麼愛哭?我到底哪裡有問題了,我到底哪裡有錯了?是我的問題?還是這整個家的問題?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為什麼要出生,如果沒有出生就好了,我總是這麼想著。
為什麼我的家庭這麼傷,我總覺得長大,離開家,北上讀書會變好,我北上了,我終於一個人了,我把我的心力全心全意投入在教會裡,放假我們要出去相調不能回家,寒暑假有各種特會我們不能回家,我都鬆了一口氣,因為終於可以不用回家,而我媽至始至終沒有打一通電話來,沒有傳一句關心的賴,什麼都沒有,沒關係,我長大了我也不需要了!我爸陪我吃飯,他每次吃到一半就不見,丟著我在餐廳,後來才知道他去上廁所,他上廁所超級久,但他從來沒有告訴我他要去廁所,留我一個人在那裡乾等,我不知道我該自己結帳走人,還是要等他?每次都是這樣,甚至他會在跟我吃完飯去吃一個便當,因為他不習慣我喜歡吃的早午餐,我知道後超級受傷,我再也不跟他出去吃飯了,因為那不是他喜歡的,為什麼我跟家人總是不合,為什麼沒有人關心我,沒關係,我在教會裡,付出我的全部,我努力參加每一場聚會,我不遲到早退,我努力的做好家長的工作,擔任管理者管理6-10個人,我的配搭耍廢沒關係,我自己撐著,我一個人可以,大三的時候我開始失眠,我知道憂鬱又來了,我覺得看精神科很丟臉,我去看神內,拿著頭痛、頭暈、止吐藥照三餐吃,睡前一顆安眠藥,沒關係我每天還是照樣五點半起床跟高中一樣,可是我課後的時間全部花在陪人,不管是福音朋友、住宿舍的教友、跟我同住的姊妹身上,我樂意,我也甘心為他們付出,我每天因為各種聚會、陪人、交通,弄到十一二點才開始讀書,應數系的課又很重,我讀到一兩點才睡覺,早上五點半又起床讀經、個人晨禱,團體晨禱,我認了,我拼上我自己,可是從來沒有一個家,一個姊妹顧到我,他們總是覺得我很剛強,我沒關係,我不重要,他們總是去顧軟弱的姊妹,沒關係我認了,我還是繼續服事,到大四我出國交換,回來後我去了沒有人要去的另外一個會所,面對新的服事家,面對新的服事者,我原以為這次會不一樣,但是沒有依舊一樣,甚至這是惡夢的開始,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一個家願意接待我,殊不知這個長老的姊妹是可憐我,接待我到她們家,我陪著她的小孩,無償家教,我跟著她做菜,被嘲笑手拙,我認了,我以為我可以信任她,我跟她說了我的家庭,我過去的教會生活,那個沒人照顧的悲慘故事,我說了我的性別認同問題,我什麼都說了,因為我很笨的信任她,她也帶我去看中醫,治療憂鬱,也帶我看李信謙吃了離憂,我以為她在幫我,卻沒想到因為我一次的剪頭髮,被她甩車門,被她罵是同性戀,為什麼不去變性,為什麼不交個女朋友給大家看,為什麼要每會必到,這樣是表演,虛偽做作,為什麼不學學一個要被我們趕出姊妹之家的姊妹,像她一樣自由自在的聚會,(那個姊妹把我們姊妹之家的風氣害的好慘可是這位長老的姊妹並不知道)我哭了,我一句話也沒有反駁,又有誰知道我當時的痛苦,我被信任的人背叛,我過去四年的認真努力被否認到一無是處,誰來替我講話,沒有人,沒有人替我講話,於是我信仰崩潰,那種從小我就誓死要一生事奉主的觀念被打碎,我的人生規劃也化為虛有,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我好痛苦,那個被咆哮的一個小時,我永遠不會忘記,永遠,永遠,不會忘記。我的信仰也真的崩塌了,從前我以為靠主我可以有憂鬱症不用吃藥,只要諮商就好,也沒用了,我開始瘋狂自殘,我也開始被個管拖去看精神科,然後存到藥,我就自殺了。
我爸媽趕過來的時候,我醒來,我說你們為什麼不愛我,我媽聽了非常震驚跟難過(這是她事後跟我說的)可是對我而言,從小一起,我就跟自己說,我感覺不到愛,我不需要愛,沒有人會愛我,我的人生沒有朋友,因為朋友都會離開我,我的人生沒有後悔,因為再怎麼後悔事情還是發生了,我的人生沒有快樂,因為快樂的回憶總會消失,我給自己下了非常多的規條,於是我的人生也開始荒腔走板,我非常的痛苦,憂憂鬱鬱的活著,最後終究得憂鬱症,最後終究信仰崩潰,我花了大半輩子相信的事情,都被推翻,我的人生計畫也因為生病一塌糊塗,我沒有拿到雙主修跟輔系,我研究所沒辦法念下去只能肄業,這時候我媽透過關係介紹我到苗栗的一家社福機構工作,原以為是工作,卻被當成個案,我負責量體溫,記錄體溫,剩下的時間我跟學員一起摺紙箱,他們沒跟我說我一個月可以領多少錢,可是在那裡,所有的學員一個月也才領一千多,我嚇到了,我吞藥自殺逃出了那裡,那個機構的負責人跟我說,如果我想要也可以去讀社工,於是我轉向助人工作者,讀社工,我極其痛苦,因為我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的工作,於是我開始妄想我可以當醫生,但說實話這些從來都不是我的人生計畫,17歲時,我根本不想當醫生。
我有性別認同障礙,我喜歡的是女生,我沒辦法正常的跟男生結婚生子,我也不敢生小孩因為我有躁鬱症,我沒辦法組成自己完美的家庭,我必須一輩子綁在我爸媽身邊,這到底是咒詛還是好事?為什麼跟我小時候想的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人生一切都亂了,亂的一塌糊塗,我真的他媽的人生只剩下痛苦,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不知道該相信誰,我害怕那一天又翻車,我害怕那一天又被背叛,我的人生已經不是我的人生,我的計畫不是我的計畫,全部的亂了,真的亂了,我好痛苦,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的痛苦,我沒有被家暴性侵,可是誰來還我快樂的童年,誰來教我不要自卑,誰來教我不用那麼認真也可以,我變成一個只會讀書的人,我變成一個沒辦法再聚會的人,我他媽的一輩子都毀了,又有誰肯來救我?幹我真的好痛苦,我所承受的痛苦又豈是這些三言兩語就能說完的,我的痛苦源自於我本來就不該出生,我不該出生的。
在你看的時候我開始哭了起來,我覺得好赤裸,我的痛苦都被你知道,可是我也的確想讓你知道我有什麼痛苦,你說,你看完了,我開始說話了,為什麼我要承受這些痛苦,這些痛苦隨著年齡一直長大,好像永遠不會停止,越長大,傷越多,為什麼是這樣,我真的好痛苦,昨天我跟張醫生說這些痛苦好像釘子釘到木頭裡,釘子拔起來,洞還在那裡,永遠沒辦法修復,你問我張醫生怎麼回答,我說他回答,就好像創傷症候群一樣,只能被接住,但事實還是在那裡,你說你會詮釋成傷疤,你覺得組織雖然不一樣卻能夠修復,我問你真的有可能嗎?你說要試試看才知道啊。
你隨口問我,對了我最近讀書狀況怎麼樣,我說,我只能補帶沒辦法寫題目,你說很好,沒關係,我說哪裡好,我就是廢物,你為什麼覺得這樣就夠了,你說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多認真了嗎?我說我已經從小就200%的認真了,你說對啊,所以你如果罵我太爛有意義嗎?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你覺得夠了!
其實這個過程都是邊哭邊講的,邊擤著鼻涕!
你說記得要用上帝視角看自己嗎?我說我不知道,我回家都沒辦法用上帝視角看自己,你說為什麼我知道嗎?我說因為沒有你,你說對,你說那我們來製造一些開關好嗎?我說要怎樣做?你問我哪一個感官最好?我不知道,你說觸覺跟視覺吧,我說嗯,你說那先從視覺,我要從地上跳到上帝視角有過程嗎?我說有,你說過程我是看到背後還正面,我說側面,你有點訝異,你問我為什麼是側面,我說我從小就覺得被看到側面很丟臉,你說那現在來觸覺,我喜歡用哪個地方?我說手吧,你說好那如果在沒有你的地方想要用上帝視角要用手摸那裡?總不可能打自己一巴掌吧?我說摸大腿,從膝蓋開始摸,你問我自己會感覺奇怪嗎?我摸了摸,覺得不會啊,我說還好,你說好,那這樣以後你不在,而我想用上帝視角的時候就摸大腿,用這個當開關,你說如果沒有用,我們再來討論,用另一個開關打開這個開關。
你說我很厲害,我可以把痛苦具象化,有些人還沒有這個能力,我說這樣是奇怪還特別,你說沒有必要區分這個,在存在主義裡,每個人的存在都是unique的,你說當我具象化,就好像看到了牆在那裡,知道牆長怎麼樣,這是第一步。妳說你會一直陪我,你說我知道你的承諾,要陪我多久吧,我點點頭我說知道,你說你不怕邊緣性人格,這也是你自己覺得是你的天賦也罷,我說你討厭我嗎,你說我真的超難搞,可是你不怕,你會陪我的,要記得這點,其實你說我的理智是知道你會在的吧,只是感受不到,我的左右腦是分裂的,我說對。
中間有一段我哭到岔氣,你等了我一下,不過我忘記講到什麼了😅。
反思:其實今天大概還講了很多,可是我都在哭跟用衛生紙,所以沒有記得很清楚,不過重點都有記得。謝謝你很直接的說著會陪我,謝謝你知道我感受不到你在,謝謝你瞭解我的痛苦,我們在這次的崩潰下,仍然繼續往前,也許我今天來之前很害怕,可是談完後,知道那個開關後,我比較放心了,我覺得彷彿可以自己撐起自己一點,也謝謝你知道我總是認真的,你說若是我不認真,我怎麼會準時來,怎麼會畫回家作業,你知道我真的很認真很努力了,我說是的在諮商裡我也很認真很努力,我用了200%的努力,我哭著說的,我好累,我好希望你一直都在,你說內化到有一天我真的可以感受到你在的,你會陪我到那一天的,我相信,對你,我總是相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