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小開始,我很少有自己的時間。
上有大十二歲強勢、且有自己想法的姐姐、大六歲自閉症中重度的哥哥。
也許是因為這樣,父母把他們過去缺失的控制慾一股腦地加諸在我身上。長相、穿著打扮、學業才藝、行為舉止、思想、待人處事等等,他們期待的就像某種可怕的化學藥物,喝下去後彷彿我就會失去原有的靈魂,變成他們想要的模樣。
但即使竭盡所能活成父母期待的樣子,他們沒有因此滿足。
名為「我是為了妳好的」的慾望沒有盡頭。
以前我從來沒有這有甚麼不對,從我開始有意識開始他們總說:
「妳的出生是為了分擔姐姐照顧哥哥。要快點長大知道嗎?」
而這個初衷逐漸失控。
越來越大後我才明白,他們要的不是我越來越「好」。
而是一個「空殼的漂亮洋娃娃」,一個可以被操控的人偶,並不是作為「人」的我。
過程我也反抗過,只是開始我害怕表達出自己的「真實」。
精神控制、體罰、軟禁等等…..。
最後我真心相信自己是非常糟糕的存在。
因為無能,所以父母不承認我的努力。
因為無能,所以我所做的所有決定都是錯誤的。
要不是這樣,其他人為甚麼眼裡都是我的不是。
要不是這樣,媽媽和姊姊才會說我是從外面抱回來的孩子,比不上姊姊。
要不是這樣,他們怎麼會無視我的恐懼逼我做我害怕的事。
知道我珍惜的事物,並在我表現不到標準時奪走。
但我沒有逃走,可能是出害怕父親會想盡辦法找到逃家的自己,最後等著自己的是更可怕的懲罰,但更多的是「渴望」—一個孩子真誠的期待父母會露出以妳為傲的美好未來。
終於到了大學,我活成那句俗語:「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在外是人緣好外貌佳的好學生,只剩我自己時我迷失著失眠痛哭到天亮。
一直到後來認識現在的老公,讀了諮商,才開始慢慢好轉。
這個過程很慢。
更多的時候,我只能咬牙揭開過去隱藏的濫觴,重新經歷,試著宣洩、接納過去的種種。
在長大後重新經驗童年創傷也不是必要的。
但很多生活上的問題,唯有療癒當初的創傷才能前進。
所以即使重新打開必須再次經歷那種痛。對我來說,能好好的活下去更重要。
沒有膽戰心驚的日子。
等待垃圾車時遇到的男子
印象最深的有一次,當時等著垃圾車,不遠處一個中年男子靠近後,餘光看著對方有些邋塌,我強忍害怕向旁邊挪了挪。
男子卻走過來表示自己沒有專用的垃圾袋,問能不能和我的垃圾一起丟,並說他能幫我丟垃圾。表面上強裝鎮定和他說了聲謝謝後,我快步走回住處,不時轉頭確認對方沒有在看自己後,躲進大門後快速回到租屋處。
回到房間,馬上打開窗戶,再次確認男子沒有往自己的樓層看,才關上窗戶。
然後跟老公說剛剛發生的事。
「妳太敏感了。」老公不以為然。
當時我也這麼想,但內心的恐懼和焦慮仍然沒有散去。直到夜深身心都疲累到極點後,我坐在浴室嚎啕大哭。老公來關心我時,我只記得自己抖到連話都說不清,勉強說:「我知道他不是壞人,但我還是會怕啊。我連拒絕他都沒辦法。我錯了可以嗎?都是我的錯」一邊尖叫著、掐著自己的脖子,脖子上都是鮮紅的抓痕。
童年的那一次
八九歲時,也是外出幫父親跑腿。轉角回家時,後方被一個看似流浪漢的男子叫住。
「妹妹,妳一個人嘛?」
他看我沒有回應,又問道
「妳家在哪裡?」
當下我立馬就衝回家,並躲在房間不出來。父親感受到異樣後,正要過來問我怎麼了。
男子就出現在我家門口,並嚷著要找我。
「妹妹,妳出來,我話還沒講完阿。」
父親確認對方是來找我的,要求我去門口和對方說話。
但我執意不出去。
這時父親嚴厲地要我出去和男子道歉,要我不可以對方還沒說完話就跑掉。
最後,我站在男子在面前向他道歉,說自己不應該跑掉。
男子揮揮手說沒事,便走了。
男子走後,父親嚴肅地告訴我不能以貌取人,即使對方看起來落魄骯髒也不可以心感害怕。
這件事就這樣強行被畫上句號。
那麼長大後怎麼樣了呢?
當然我能理解父親的意思,但他忽略了我的害怕、我的立場,也沒有搞清楚我的害怕從何而來。他的好意造成了我長大後的能量凍結,也從來不讓我拒絕不合理的事情。直到危險逼近,都還在在乎一些看似意義深大的人生理念,實則不合時宜的教導。
長大後,我危機意識感低、也不懂得拒絕他人或向他人尋求幫忙。好幾次逼臨受傷或死亡時,我卻連叫不出來。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引發了前面等垃圾車時的事件,明明是件普通的事件,我卻只感受到可能又要被跟蹤回家的恐懼感,懷疑對方為甚麼只問我不問其他也在等待的人。最後我身心崩潰,哭到昏厥。
幸運的是,現在的我比較能像其他人一樣生活。
雖然失去了很多。
雖然那些創傷或多或少仍存在著。
也害怕過去的未竟事宜會在照顧孩子時爆發,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選擇。
但也因為這些,我更清楚不合適的教導是甚麼模樣。
也發誓自己絕對不要成為那樣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