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KAMI電子報〗 No.15 海潮之聲、舊的人、法蘭西特派週報,與第148段的海

2023/06/12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親愛的收件人:
思索著這期的電子報標題,我才發現自己並不是抄襲呱吉的電台直播標題,命名法其實是源於更古老的時代:
我高中時洗澡,想到許多想寫下的事情,但數量可能有八、九件之多。(現在比較老,許多都選擇忘記,一次洗澡能有兩三件留下已經是萬幸。)
於是我想出了一個辦法:為每件事取一個關鍵字,再將關鍵字串成謎語般的口訣。出浴室後就不斷唸著這個口訣,到書桌前坐下,一一解壓縮。
後來看到人渣文本說他們以前進不能做筆記的調閱室(還是什麼地方我忘了),也是用這個方法把看到的資料帶出來。
1
前陣子徹夜看了海潮之聲。
把客廳的簾子拉起來防止即將出現的日光,用LINE訂離家最近的那家早餐店,看到一半再按暫停走去拿,邊吃早餐邊看完。
每次都很喜歡用這種方式看電影。
比兩三年前重看時又更愛海潮之聲了。
在那之前的回憶太過破碎,就當第二次看。
《海潮之聲》給我最大的啟示,是「氣氛不能用氣氛營造」。
更直白的說,氣氛是無法直接描寫的。
海潮之聲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無疑是它的氣氛(兩人走在東京樹影斑駁的道路上的那張劇照)。
但靜下心看,海潮之聲其實是由大量情節所構成。
轉學、吵架、去夏威夷、偷買機票去東京、大學同學會……情節之濃度,遠高於同樣讓人覺得「慢」的作品,比如是枝裕和。
我深知這種路線才是我會的方法。
而且用大量情節還能讓人感覺到慢,不覺得海潮之聲真的很厲害嗎?那些突然慢下來的瞬間,真的會讓人讚嘆導演對節奏的把控能力,羨慕那種自信。
最近我的創作也開始面對情節的問題,應該說,我希望能更大膽的加入明顯、可能還有些劇烈的情節,有時甚至會擾亂角色、讓他們無法再像中產階級或文青男女一樣站著聊天的那種情節。
這樣一來我架構情節的能力也會進步吧。
在踩穩馬步的同時,逐步把自己拉向類型文學的角力場,令人興奮。

2
前些天去見了舊的人。
其實就是老朋友,但如果這是一篇小說,又想炫技,我就會說是舊的人。
前些天去見了舊的人。
我們約在政大後山,買了咖哩餐盒去河堤上吃。
我們坐在一張長椅上。
從那個角度看政大有種神奇的感覺。
明明是隨時都可以來的地方,但卻在這個時間才來,就有種破關的感覺。「到了大五才可以解鎖這道景色哦」,大概是這種感覺。
跟舊的人聊天有很多好處,你不用費力解釋很多事情,解釋自己。
他們熟識以前的你,有時甚至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好好看見新的你。
但當然是有的,你喜歡他們邊聽你講新發生的事,一邊翻閱舊的記憶。你覺得那個樣子很認真。
時間磨去了你們之間一些銳利的稜角,你甚至會偶爾停下來,享受時間從你們身上流逝的感覺。

3
說到舊的與新的人,我想到前陣子看法蘭西特派週報,監獄的那個篇章,青年男主角與被關了十年後的中年男主角交接的那個鏡頭。
在跟柄富解釋我最近的創作目標時引用了這個鏡頭。
一般來說不會讓兩個飾演同一角色的演員暴露在同個鏡頭裡,所以確實有點後設。不過我的重點在於——借用《星際效應》的說法——這是個有點溫和的後設。(星際效應形容巨人是個很老的黑洞了,有溫和的奇異點……不過到底誰會引用這種台詞。)
而且它也不僅僅是後設。
它不僅僅是「揭露了電影的虛構」,而進一步揭露了「虛構的結構所可能擁有(或呼應)的真實」。
在這個例子裡,這顆鏡頭揭露的是:演員的交替並不只是為了表演的需求,而進一步就藉由象徵暗示了十年前與十年後的男主角「實際上」真的是兩個人的真實。
能在跟柄富的聊天中成功引用這件事,我心願已了(?)。

4
條列一下最近看的東西。
重看楊文璞的《邊城散記》、喬靖夫《武道狂之詩》(主要看漫畫),還有寺尾哲也《子彈是餘生》裡的〈沈浸式什麼什麼成長體驗營〉,我聽李屏瑤用唸的。
然後最近寫了〈再見卡夫卡〉《1+1的積木文學:電波與長篇小說》〈148段的海〉〈隱瞞一個世界的坍縮〉這幾篇IG文;短篇的部分,我把〈數字〉改到了第三版,也稍微推進一些〈K的故事〉。
很像把食材跟刀具都先排列出來。
我感覺到一種很怪異的挫敗感。
我討厭一種臺灣文壇的論調,宣稱能被寫的題材都已經被寫過了,我們只能找出新的寫法。但回過頭來,創作時我又異常重視自己作品的文字形式,反覆修改。
然而,當我把東西拿給別人看時,他們所有的意見似乎都衝著故事最基本的劇情而去,少有人稱讚或批評——不管是細節或某一句話、某個比喻、某段的節奏。
這情形首先在高翊峰的課上出現,然後《邊城散記》跟〈沈浸式什麼什麼成長體驗營〉都是那種文字簡單到不行的東西。(當然海明威也是,我開始後悔系統性閱讀這些鬼東西了。)
我仔細分辨的時候,〈沈浸式什麼什麼成長體驗營〉裡甚至出現「XX也不例外」這種句子——我覺得他們比我更形式主義。好像用最簡單如零件般的標準化句子為單元,就能組裝出好的故事。
題外話,〈沈浸式什麼什麼成長體驗營〉也是那種從頭到尾都是劇情,但讀完只留下某種壓抑氛圍的類型(好悶好悶),這大概是一部分好故事的特點。
總之覺得很挫敗。
〈再見卡夫卡〉的文字我很得意,但大家看到的是內容。
《1+1的積木文學:電波與長篇小說》就更是這樣,前半段的大片白描超像什麼整整兩分鐘沒有台詞的前奏solo不是嗎?很實驗性耶。
〈148段的海〉則是內容跟氛圍都很好,我承認,它是簡單的東西。那時我想那時的我跟Agatha都需要一些簡單但美好的東西。
但它中段的節奏很怪。
「這是反烏托邦的近未來,出於越來越嚴格的環保法規,台灣也跟隨國際潮流,以一百公尺為單位,將海岸線劃分成幾千個區段,圖書館的自習座位區那樣。看海要先預約。人們描述海的單位幾乎已經全部變成段了。我看著隔壁,149段海岸依偎著的情侶。」
底線的那段很怪。我寫的時候就覺得不順,寫完一直很在意,但又改不了。
最後〈隱瞞一個世界的坍縮〉真的是……不知道怎麼能爛成這樣,文字吐出來才發現它們乾乾扁扁的,像假的,像放了太久的夢。
但「高熱的夢」跟「隱瞞一個世界的坍縮」是在森林公園的當下就想好的句子,我還是覺得它很好。
總之就是這樣。
在小說的世界試圖用詩人的視角看作品,在詩的世界又看不懂詩。
好像被說著:你一直努力錯方向。
到底是不是努力錯方向?
小說還是要用故事決勝負,但極短篇呢?散文詩呢?
回過頭來,
好像又沒辦法承認「小說還是要用故事決勝負」這種獨尊故事的命題。
小說的文體可以那麽異質,為什麼審美的標準不能再拓寬呢?

但話說回來〈數字〉的結局真的有問題,故事線有根本的問題,角色情緒沒有被解決(參見我限動雞雞掰掰的朋友訊息,沒看到就……算了)。
這應該不是用再好的文字可以解決的問題。
怒,氣鼠。
那麼,這封電子報就先寫到這裡。(沒有要收在一個好的情緒的意思,ㄏㄏ)
祝 平安與溫暖

2023.1.18 凌晨 於台東市區
DEKAMI/蔡翔宇
49會員
99內容數
我的小說創作、日常隨筆,與非當期電子報存放區。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