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想打坐(meditation)應該是舒緩而放鬆的過程,因此從沒想過這仍可能是有副作用的——直到日前聽到Tim Ferriss與Willoughby Britton的對談。
Willoughby Britton是臨床心理師、同時也是布朗大學醫學院精神病和人類行為學副教授。她專門研究冥想,特別是冥想的副作用、成因和舒緩方式,也創辦非營利組織Cheetah House來支持陷入困境的冥想者,並提供冥想的安全培訓。
世界上研究冥想益處的學者有很多,但研究壞處的少之又少。其實Britton起初亦是瞄準「冥想如何改善睡眠」進行研究,但在花了2百個晚上監測受試者的睡眠狀態(polysomnography)後,她赫然發現:「冥想會激發大腦皮質(cortical arousal;睡眠時內在認知的過度活躍),導致失眠,並減少深度睡眠的時間」。
在此需強調的是,冥想對睡眠的影響是非線性的。如果我們不是每天冥想、每次不超過30分鐘,那研究顯示冥想對睡眠品質是有幫助的。
在Britton的臨床經驗中,自我要求高、有衝勁的18到30歲男性,是冥想副作用的好發族群;她推斷這可能是因為他們傾向於「畢其功於一役」,同時混用不同的冥想工具、甚至搭配斷食以及輔助藥物,以求速成,結果卻成了冥想副作用的受害者。
質疑冥想的安全性很容易被視為找碴、是問國王有沒有穿衣服的小孩。Britton曾在冥想時向導師提到自己的發現,結果卻被導師責備:「不曉得為什麼妳們臨床心理學家總是把冥想當成放鬆技巧——每個人都知道,如果妳冥想得夠多,妳就會停止睡覺」。
導師的回答讓Britton大為震驚。原來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情嗎?
可怕的或許不是失眠,而是拒絕檢視冥想打坐對我們的影響,以至於不知道、甚至否認失眠可能是冥想的副作用。這可能會讓冥想者在出現症狀時措手不及,甚至讓我們認為這是個案、是自己的問題,因而加倍困擾。
冥想的副作用不僅是失眠,Britton曾訪談30位出現副作用的資深冥想導師和修習者,將症狀分成3類:首先是認知困難,受訪者反映「事物變得模糊」、像燭光一樣搖曳不定,有案例甚至表達自己面臨「事物與意義的脫離」的情況——她在開車時看到紅燈,卻瞬間忘了紅燈的意思是「停止」,於是繼續行駛。
認知症狀也帶來第2類問題:情緒上的困惑、焦慮和害怕。第3類則是肉體上的,包括身體不受控制地突然動作、震動、皮膚發熱等。而這些症狀可能長達數年,甚至導致部份案例被送入精神病房,被診斷為思覺失調。
Britton曾在達賴喇嘛的「心智與生命研討會」中報告自己的研究發現,而達賴喇嘛亦認為我們應全面探究冥想的正面效益和負面結果。否則,如果我們只一味宣揚冥想的好處,那麼將讓冥想者抱持不切實際的幻想而來,因而更失望、更容易產生副作用。
被問到佛教——相對於單純冥想打坐——較為全面的理論和系統,是否可能協助冥想者避免副作用,達賴喇嘛表示,修習和領會佛法是循序漸進的過程,立基於廣泛的知識和正念覺察之上,然後才能獲得智慧。在這個過程中,修習者需要自己分析批判、進一步找尋書籍和各種相關訊息,然後才能融會貫通,說服自己,生出信心。
「有了這樣發自內心的信服力量,再來冥想打坐,那麼我覺得應該就不危險了。」
他笑稱,如果有學生受冥想的副作用所苦,尋求協助,他應該會先問學生:「是誰逼妳打坐冥想的?」換言之,冥想是自發的活動,修習者應先對這個活動的方法和內容(甚至佛學)有整體的了解,釐清自己的目標、動機(為何想打坐)、以及冥想這個工具是否能讓自己達成目標;否則冥想結束後,仍然是回到忙亂的生活,空歡喜一場。
以上是個人觀賞「心智與生命研討會」所做的摘要整理,不過,Britton在與Ferriss的對談中表示,她覺得達賴喇嘛對冥想副作用的回應「不屑一顧」,且有點缺乏同情心。有興趣的讀友可觀賞研討會的錄影(以英文進行),也歡迎討論。
寫著寫著,想到自己幾年前的冥想體驗。按照行程,我們過著清晨起床、晚上9點就寢的規律生活,在此之間大約會靜坐10小時,持續10天。在活動開始後,我連續5個晚上做惡夢,印象中未曾夜半驚醒,但至少有1、2次在醒來時會感到「起床的鐘聲根本是種解脫」。
這對平常備受睡眠之神眷顧——不太做夢、更別說是惡夢,幾乎每晚一覺到天亮——的幸運兒來說,非常不可思議。
但因為我將這個活動視為全新的學習和體驗,因此左思右想猶豫(並忍耐)很久,是否應該接受、服從、繼續練習——畢竟只是作惡夢睡不好,又不是(直接的)物理或肉體傷害。直到實在忍無可忍,決定去申請導師諮詢,當晚惡夢卻神奇地中止了。
因此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些反常的、連續的、簡直醒不過來的惡夢,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能當作是冥想打坐時,內心深層的雜質像熬湯的浮末一樣,用噩夢的方式冒出水面,來到意識的表層。而這個臨床心理學研究,或許提供了解釋,告訴我們,自己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