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康德與形上學問題》談你的存在就是形上學、就是存有論

2024/03/12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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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德格(Heidegger)提出存有論,認為存有(Being)是形上學的本質、是形上學的形上學,他以此對比康德(Kant)知識論的形上學,認為從柏拉圖、亞里斯多德以降,到康德、德國觀念論等的形上學都是「特殊」形上學,而非「普遍」形上學,因為傳統的哲學對「存有」遺忘。如同笛卡兒(Descartes)的「知識之樹」,認為知識論的形上學是主幹、樹枝是倫理學、再更延伸的葉子則是其他如法哲學、科學哲學、教育哲學等個別的哲學。但高達美(Gadamer)認為,知識之樹遺忘了更基礎的東西,那就是土壤、就是存有。


  存有為何重要?這必須回到海德格對形上學的提問:「究竟為什麼是『有』、而非『無』存在?」本書便是海德格藉由批判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從康德關切的What is knowledge?轉為其所關切的What is finite knowledge?並提出形上學奠基的5階段:1.純粹知識的本質元素、2..純粹知識的本質統一、3.存有論綜合之本質統一的內在可能性、4.存有論知識之內在可能性的基礎、5.存有論知識之充分本質的界定。以此逐漸推論出存有論的普遍形上學。


普遍形上學


  對康德而言,形上學是最高的科學、科學的皇后,屬於純粹理性的科學。純粹理性即是「提供法則以完全先驗地認識某事物者」;純粹理性是非經驗的、先驗的、是超越感官的。先驗的知識並不研究存在物(being)本身,而是研究對於存有(Being)之預先理解的可能性;亦即,研究對存在物之存有的構成。但,人類之純粹理性做為形上學奠基的起源是有限的,因為人類作為存在的存有者依賴於其他的存有者,其存在本身便是有限的。因此,人類的有限性便成為存有論奠基的根本問題,而康德顯然忽略了此點(或者說康德並不關切存有,而是知識如何可能的問題),此種人類(存在)的有限性,並不在於經驗的事實或偶然的因素(不穩定、不精確或犯錯)的可能性;而是在於知識本身的本質結構中。


  在康德的知識系統中,先驗(先於經驗transcendental)意指「在其中除了理性本身之外、尚未有任何事物被給予在其根基,因此尋求從其原始的種子發展知識,而不尋求任何事實的支持。」簡單說,先驗奠基的基礎必須是非經驗的、純粹理性的。但海德格認為以純粹理性作為形上學(先驗)奠基的起源是有限的,這必須回到知識來源的問題探討;首先,什麼是純粹知識的本質元素?


奠基的第1階段:純粹知識的本質元素


  康德認為我們的知識從心靈兩個來源產生;第一個是接受表徵的能力(對印象的受納性),其次是透過這些表徵認識對象的能力(概念的自發性)。何謂對印象的受納性(receptivity)?即是感性的直觀(intuition);直觀為最根本的表述方式,正因為無法界定才用直觀表示,感性的直觀優先於理解,其特徵為:依賴的、衍生的、被影響與受納的。康德認為時間(time)是所有表象之先驗的形式條件,且它優先於空間(space),並假設空間與時間為純粹直觀(pure intuition)。因此空間與時間並非是概念、並非是言說的、經驗的表徵。而雖然空間與時間做為純粹直觀兩者都「屬於主體」,但時間(internal)比空間(external)以更原初的方式居於主體中,因此時間更是一切任何表象之先驗形式的條件。


  何謂對概念的自發性(spontaneity)?即是理性的思維(thinking);相對於直觀,思維即是可言說的、可用語言清楚表述(邏輯分析)的。純粹思維(pure thinking)是在反思(thinking)中、為了反思而作用的表徵、判斷,判斷即是範疇(數量、性質、關係、模式)的起源。而知識便是某事物符應於我們直觀中的詞彙,我們才能理解(能夠就此溝通之)某事物(直觀+思維=知識)。


奠基的第2階段:純粹知識的本質統一


  純粹知識之本質統一=純粹直觀+純粹思維。此兩要素相互依賴即顯示,其統一不可能比它們本身存在更晚,而是更早的建立在它們之中,且必須為它們奠立基礎。康德認為在純粹知識之本質統一中,邏輯(思維)保有對感性(直觀)無比的優先性,因為康德認為在一個詞彙(主詞+述詞)中,述詞包含的範疇(concept)是最根本的,但海德格則認為「思維」的邏輯與理性不足以完全表述,認為「直觀」才是純粹知識整體中較優位的。


奠基的第3階段:存有論綜合之本質統一的內在可能性


  純粹綜合之本質統一=在作為純粹直觀之時間的視域(horizon讓事物可被經驗) +純粹思維之悟性(understanding)的統一。直觀即意謂感性(受納性),思維即意謂悟性(自發性);純粹綜合,讓純粹直觀除了受納性也有自主性的可能,讓純粹思維除了自主性也有受納性的可能。純粹直觀與純粹概念的雜多必須在純粹時間中整理、結合、貫通和發生關係,我們才能夠領會其所形成的知識。而這整理、統一純粹直觀(時間、空間)與純粹概念(範疇)的規則,就是先驗構想力(the transcendental power of imagination)。


奠基的第4階段:存有論知識之內在可能性的基礎


  既然先驗構想力是統一的,為何還要分成對立的純粹直觀與純粹思維呢?純粹直觀與純粹思維是先驗的(transcendental)、是在意識範圍內的東西,而不在意識範圍內的東西即是超越的(transcendent超越性);先驗構想力(超越性)即是先驗的可能性條件。要證明超越性之內在可能性有兩種方式:由上而下、由下而上。


  由上─先驗構想力而產生下─純粹直觀與純粹思維;康德認為想像力之純粹(創造性、超越性)綜合必然為知識可能性的基礎。在先驗構想力的規則(純粹時間)之下,我們的意識才能將純粹直觀與純粹概念統一為知識,例如:若沒有在相繼的表象時將先行的表象想像出來時,就永遠不會產生一個完整的表象。


  由下而上,純粹直觀與純粹思維之彼此對立的視域,正因為彼此對立,證明在視域之外有非對象、超越性的存在做為其視域認識的基礎,而統一其對立的視域便是先驗構想力。


  康德在〈先驗邏輯〉談到:「無感性(直觀)則對象不能被給予我們,而無知性(概念)則對象不能被思想。思想沒有內容是空洞的,直觀沒有概念是盲目的。」純粹直觀與純粹概念既是統一於先驗構想力,必然具有先驗構想力受納性及自發性的特性,而康德認為事物便是藉由「圖式作用(schematism)」使概念感官化,雜多的直觀並非事物的圖像(image)(直接的樣貌)而是藉由圖式(schema),讓直觀成為可感知的概念(例如:數字─圖像、數─圖式)。


奠基的第5階段:存有論知識之充分本質的界定


  超越性之本質的統一作為存有論之可能性的根基,普遍形上學的奠基在先驗感性論跟邏輯學的統一。海德格主張真理開顯說,認為真理既遮蔽又開顯;猶如在一片黑夜中乍現的閃電,真理瞬間照耀整片大地,但隨即又迅速消逝。


  海德格批評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第2版,認為康德從第1版:感性產生知性(心理學的解釋),轉為第2版:知性產生感性(邏輯的解釋),想像力從先驗構想力(感性)轉為知性,刪除了純粹時間(先驗構想力)如其所是的先驗優位性,亦即康德捨棄了形上學奠基的核心(先驗構想力)、及先驗的圖式作用。


  海德格指出康德誤解了先驗「自我」與純粹理性的時間性,康德錯失純粹時間(先驗構想力)作為純粹直觀(時間、空間)的核心。康德的時間是物理性時間、測量的時間,而非時間的本質,海德格的先驗構想力則是原初的時間、純粹的時間;如同前面所提到的時間(internal)是比空間(external)以更原初的方式居於主體中,時間更是一切任何表象之先驗形式的條件;人是「時間性」的存有者,自我原初即是主體時間本身。


哲學人類學(存有論)


  人類學尋求的不僅是人類的真理,並且是普遍的真理。人類的存在奠基於對存有的理解,而人類作為存在的存有者依賴於其他的存有者,其存在是有限的,海德格稱之為「此在(Da-sein)」,因此每個人對存有的理解都不同。


  回到海德格對形上學的提問:「究竟為什麼是『有』、而非『無』存在?」海德格認為西方傳統知識論所謂「外在世界」的假設與提問根本就是一個「假問題」,是對他所謂「生活世界」的角度出發而言不成立的問題;當「此在」可以與「存在物」進行某種互動時,就必須首先承認它們確實是存在的(有)。


  海德格關切的不是外在世界之「知識確定性」的問題,而是人類個體意義追求與形構其人生的問題;其指向的即是「此在」本身。只有當「此在」(我思)存在時,真理本身才可能是真理,真理本身才具有意義。


  「眾我」是個體自我所採取的一種受到他人影響「不真實」的存有模式,雖然屬於「自我」但並非「真正的我」。當人類個體因循苟且、或在現實生活層面即便表現不凡、卻非經過反省、僅僅依循社會的價值標準而為的生活方式,都將使「此在」無法進入「真實自我」的存有狀態。惟有當人類個體意識到自身、只有自己單獨面對的處境、而願意決定獨自負責任地承擔自身抉擇的後果,海德格稱之為「決斷」;「決斷」是「此在」對其存有可能性之本真性的態度。找回「本真的時間性」而非眾我產生的時間(集體主義的時間),才能恰當地安排其人生的各種活動及遭遇、坦然面對自身的死亡及有限性。

2019/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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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博士生/建築系畢/證照:高考公務員、工地主任、古蹟工地負責人/前地方文資薦任公務員(建築工程職系)/研究領域:建築哲學、文化資產哲學。由「哲學性」、「反思性」角度,評論文學、建築、哲學、時事、影劇、社會科學、自然科學、音樂藝術、文化資產、公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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