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瑣碎」並不本身就更為真實,但它給了我們充裕的時間,我們在瑣碎之中體驗到自己還活著,體驗到事情已經如斯發生。就像年輪一樣,那些事情的意義感來自於它的積年累月,更加來自於人在漫長歷史中,見到了無數被砍倒的樹木。
一個足夠悠閒--至少是被野獸追趕、也不至於挨餓受凍--的日子,某個人被那一圈一圈旋轉的紋路深深吸引,某個人意識到那能夠用以認識樹木所經歷的時光:那年風調雨順、那年大地乾涸。那年一切都還只是樹苗,如今都已長成大樹、舉目已經林中。
瑣碎瑣碎堆疊成為厚重,就像紙張對折對折再對折之後,不知不覺也強韌了起來。並非我們先天地必須把時間花在這些瑣碎的事情上,而是由於它們如此地瑣碎、如此地漫長,所以人類決定要透過它們來將「尚未」往「已經」度過。就像你需要經過孟婆橋來忘卻,你也要經過時間讓世界沉澱。
曾經我們以為事情永遠會是那麼地鮮明,就像它發生的那一刻所表現出的模樣。但由於傷口也會結成痂、意識在甕中發酵或乳化。某一天你發現自己的記憶已經不會輕易把他們攪開,已成醬糊狀,能夠被抹在吐司。口感:一言難盡、觸景生情。
我們總是盛裝出門,力所能及地擺出體面模樣。一天後疲憊與狼狽地歸來。我們完成了什麼了嗎?應該是有。但也不一定,要看從什麼樣的角度與尺度來說。譬如說對宇宙而言,哪怕你登上火星,不過就是往旁邊移了移,可以是件有趣的事,但終究沒什麼特別。
但那終究是一大步,像小朋友在樓梯最末的時候一次跳了兩階。那是兩個「一般」、兩個「瑣碎」。好還能更好,好好好、很棒、很厲害。也不算是說謊或敷衍,但畢竟生命有時候就那樣,重複、瑣碎。
你看過二十年前看過的那支萬花筒嗎?現在的孩子是不是已經沒有太多契機去接觸這樣的玩具?它經歷了新奇與不新奇、經歷了不怎麼有趣到重新有趣。靜靜躺在某個人的抽屜的時候,它並不「轉啊轉」,而是沉澱在那裡、如同沉睡在那裡。
就像那個你最常與朋友反覆講的無聊雙關笑話。說到第三次的時候覺得有夠老梗,但在第十次之後卻非常好笑。甚至它的不好笑都變得好笑、它的「又來了」讓我們感到欣喜與溫馨。就像那個笑點也是好朋友中的一員、萬花筒裡的一片。
這是瑣碎。是生命中意外令人留戀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