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古老智慧的實驗契機
Breathing is short, Life is short.
灰白短髮,年近70的F老師操著英文、神情嚴肅說起瑜珈之本,Prana,我的美國瑜珈聯盟訓練課程(American Yoga Alliance ) 便從此一神秘梵語拉開序幕。
印度醫學與瑜珈裡的Prana可以理解成中國道家、中醫所指稱的氣。根據維基百科的解釋,「人類與一切生物具備的生命能量或動力,以及宇宙間的一切事物,均是氣的運行與變化的結果。」「中醫學認為,氣是人體的第一道防護線,聚於體裡保護著臟腑,而流散發於膚表以防外邪侵入而導致疾病發生。」
只要講起重要卻被輕率忽略的大原則,F老師的語氣與表情就會立刻變得猙獰。「瑜珈最重要的是『呼吸』,上課時不要讓我看到你打開嘴巴。」F老師最痛恨看到學生嘴巴開開,「你知道用這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嗎。」一旦張嘴呼吸被發現,她會直線衝到你面前用灼人的目光燃燒你。
經過200小時的深化訓練,我深刻理解鼻呼吸的必要與重要性,練習時嘴巴就自動封上隱形膠帶,不敢讓任何空氣溜進溜出。每天早晨起床,空著腹、盤起腿,乖乖跟著她練一個小時,據說是她老人家為了幫助我們排毒而精心設計的呼吸法串連(課堂招生文宣是這麼寫的)。
F老師強調,練習體位法時,必須採用Ujjayi Breath(又稱勝利呼吸法),特別當你練習的是高強度、快節奏、以呼吸串連動作的vinyasa yoga。然而,當我在查找呼吸法相關資料,另有一派系的瑜珈老師認為,Ujjayi Breath是一種pranayama,不適用於練習體位法,練習體位法時若採取Ujjayi Breath對心臟有害。
反正不同派系的瑜珈老師各持己見、彼此不認同並非甚麼新鮮事。不同老師教授的Ujjayi Breath也不同。對於各執一詞的師字輩,我不能說我沒有感到洩氣與無語。「到底誰才是正確答案?」這大概是我走在瑜珈路上未曾停歇的困惑。
若以修行常見的「指向月亮的手指」來比喻,瑜珈大師各指各的方向,我迷失在手指堆裡繞迷魂圈圈,發現自己離月亮越來越遠。
讓我把重點拉回來,至少沒有瑜珈大師會否認prana是生命之根本。練瑜珈時必須優先關照呼吸,並在呼吸的幫助下讓人體工學看似不科學的體位法成為可能;若是強行凹折身體或強撐(此時呼吸通常是緊繃或是憋氣狀態),那麼就會出現臟腑的損耗與生理學中的代償。
師資受訓之前,我頻繁在瑜珈會館當學生,熱衷嘗試各國老師的各種課程。瑜珈練習,我絕對是一位勇於嘗鮮的學生。一位印度老師曾在哈達瑜珈課殷切開示,並以車體比喻Prana如何是瑜珈之根基。保持氣的流暢與豐盈,身體便如一台跑車,裝載著充飽氣的輪胎,運行良好;反之,如果練習時憋著氣、忽略Prana,那你就是駕著破輪胎硬駛,不僅無法抵達目的地,更會損害車體本身。
做為前半生都埋首在電腦桌前工作的上班族,透過瑜珈課與師資班,原本一路被我當成沒甚麼的呼吸,忽然有了份量。我覺察到自己的呼吸短淺,慣性聳肩,而且一忙起來經常是沒喝水、沒上廁所、也沒在管呼吸,一勁瘋狂打字的狀態。若我急著完成某項工作任務,那就是從頭憋氣到尾。這是我慣性應對壓力的身體姿態。更不要說我從小體弱,秋冬經常重感冒久咳不癒而併發支氣管炎。(但這件事在中年之後有了轉變。)
不過可惜的是,即便呼吸、Prana這麼關鍵,卻是瑜珈教學中最容易被刪去的環節。當瑜珈人受訓完成走入大眾瑜珈會館、健身房成為授課老師,「鼻呼吸」並不會被擺在主位、呼吸法大多隱而不見,未被正確傳授;若是有幸遇上老師特地挪出時間帶領呼吸法,呼吸法也淪為配角,實際練習不及整體課程的1/6。
瑜珈老師好忙 忙到忘了自己
在師資班練習瑜珈,再喘也從不敢讓嘴巴打開一丁點縫隙,這並不是說我有多乖巧聽話,而是我討厭被罵、在眾目睽睽之下成為箭靶。然而這個規則,在我成為老師之後,就像喉嚨裡卡了根刺一樣地,嚥不下去也拔不出來。
成為老師將滿一年,我在教學過程中經常對自己的呼吸狀況感到汗顏,對一位老師得三管齊下感到力有未逮。試著想像這樣的場景,老師的身體一邊示範動作,嘴巴一邊下口令、講解體位法、數息,若此時看到眼前學生的動作錯誤,需要調整,自己還得退出體位法上前幫忙。與此同時,不論身處哪一個階段,老師都必須照顧好自己的呼吸──鼻吸鼻吐,順暢、穩定、深長。
有可能嗎?
因為人只要一開口講話,呼吸就中斷。在教學過程中,我從未感到自己的呼吸可抵達上述境界。
於是我做了一件自己過去甚少會做的事,我請教了當初協助培訓的助教老師,然而他的回覆卻讓我的困惑×2×3×4×N。
助教老師是這樣回覆我的:
「講話不呼吸」、「在句子與句子之間換氣,然後嘴巴閉起。」
乍聽之下好像……很合理。我立刻於教學現場實際操作,卻發現「欸~我做不到耶」。為了不拖慢課堂節奏,我很快地切換回老方法。
勇於實驗的人不妨一邊做哈達瑜珈、一邊模仿瑜珈老師講話,並遵從這個方法──「講話不呼吸」、「在句子與句子之間換氣,然後嘴巴閉起。」觀察自己語速與呼吸狀態。
由於助教老師表示,我們都可以,完全沒有呼吸problem。這句話像根針,刺激了我敏感的神經。我嘀咕,嘿~我可不是唯一一個,一邊口述、一邊示範動作,並偷偷覺得喘的老師。實體課、YT上的瑜珈影片,遇到強勁體位法串連,連續單腿、手平衡、倒立……老師們的喘氣聲皆令我感到自己並不孤單。
過去若是遇到權威者的答案跟我自己的實際經驗對不起來,第一時間我總是覺得窘迫和語塞,然而過了一陣子,心底有股倔強會悶悶地發出聲音,「真的是這樣嗎?」「我感覺到的就不是這樣。」「老師你明明講話連珠炮都沒有閉上嘴巴。」一如既往,不馴的腦袋瓜促使我另尋答案、找方法解決問題。向瑜珈前輩尋求答案未果,那就轉向聲音指導與整治專家進修學習。身為瑜珈老師總不好意思「邊教邊喘」,用自覺不完美又耗竭能量的狀態繼續教學吧。
五年後,當我為了驗證「呼吸」是否真能療癒生命創傷,展開一連串的呼吸實驗與探索,這段舊事又浮現心頭。比起當年更理解呼吸的我才發現,助教老師的答案只是頭腦裡的理想,卻禁不起現實的檢驗。
從助教老師給的答案也反映了一般人對「呼吸」知識與技巧的一知半解,即使是教授注重呼吸的瑜珈老師。凡事總忍不住打破砂鍋探到底的我,於是決定擴大範圍,鑽研問題、釐清問題,找尋資料,挖掘出讓自己信服的答案與方法。
關於瑜珈老師如何攻克在教學現場的呼吸挑戰,這一題,我的研究向三個方向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