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充滿了矛盾,其中尤以自己最不可信。」──坂本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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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思考如何扮演學習過來人而非教師身分時,總用自己抱有這種想法的初衷提醒自己,因為聽膩大人總說自己的苦,他們總忘了眼前的年輕生命也有自己的試煉與難題,遑論那些心靈雞湯,看似勵志的經驗,其實有多少得天獨厚的運氣,說話者剖析了自己幾分?
和學生說我只是一個比他們早點讀過書的人而已,就如我直到學期中才說自己身體狀況差,以此回覆他們常問我為何授課常破音、課後總是大汗淋漓又看起來難以喘息,只說是因為自己一年前開始生了兩個重病,其他請他們不要再過問、其他老師與我家人也不知情。
這班學生確實是我訂下的中學教學生涯句點,但我的病況是我的生命試煉,我的苦與他們無關,我不想他人感受我的情緒、使命感、跌宕的狀態。
學生偶爾還是忍不住試探問我纏著的膠帶或衣服的血跡,我堅決地避開不談。只是偶爾真的好疲倦地懇求他們別再讓我大聲管秩序,我還要去診所,或剛從診所趕來,學生識相收斂。
我真的好抱歉。其實我好喜歡熱鬧甚至有點吵鬧的授課過程,但此刻我卻無法負荷,或還弄不清失控與沸騰的分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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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次到大醫院看診,聽醫生源源不絕剖析我的問題,頭腦混亂、情緒混沌。
醫生自作主張訂了胃鏡時間,堅持陪我進診間的老爸多嘴說了好險時間夠趕回國中上課,書記奶奶突然來了興致(就像身心診所的藥師莫名對我親切般),說自己的孫子與我同歲,在他眼裡只有這麼大(比了一個精子大小,我噗哧出好久不見的輕鬆笑聲),笑說我這年紀是跟國中小孩一起長大,醫生忍不住反駁:「國小生才是小孩,國中生都是屁孩,這時候當老師壓力最大。」原本還想跟書記奶奶聊天的老爸似乎因此愣住(謝謝醫生T_T!)。
奶奶後來出來診間,特別叫我加油,旁邊候診的陌生爺爺聽到我當老師、要做胃鏡手術,也突然搭話:「深呼吸,就都過去了。」
雖然是指醫療過程,但乍聽總覺得充滿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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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因為接受一連串暴擊,開始懇求上帝不如給我最糟的結果,還能讓我作為這陣子自己如此懦弱的理由。
大學喜歡莫內朦朧不清的畫面,面對人物卻總有明確的主題──他的愛人;生病後開始喜歡梵谷後期的作品,比起他初期草稿般試探或晦暗的用色,晚年色彩鮮明又紊亂,反而讓我更能感受到他筆觸下的揪心。
雖然我的生命在才華洋溢的藝術大師梵谷之前不值一提,但得知他7/27開槍自殺卻失敗,獨自返家直至7/29才過世的故事,不知為何特別有共感──到生命最後一刻,仍得不到上帝憐憫,甚至無法弄清自己接受這般苦難應該從中學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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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開始準備段考後的檢討並著手備新課,構思這陣子教學反思的時候,猛然意識──必須要求自己不再以身體狀況壓制學生,甚至不能再提及此事,否則我就成了自己討厭的大人,有違我的初衷──這一長串嘮叨的起始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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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學生走出自己的花路,在不太痛的試煉中獲得更多力量往前。
不要像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