慮病的人
在頭先的兩個禮拜,由於病情好轉的很有限,而焦慮的狀態依然持續著。再加上某些心理因素,自第一次初診後接下來的三個禮拜之內,我與醫師的會診,都是透過我記錄在電腦上的檔案、轉移到手機的畫面上,並在會診時把手機遞給醫生看、讓他了解我這周的狀況。
而面對我這樣不加言語、幾乎是拒絕互動的患者,醫生並沒有透露出任何不耐煩的神情,反而是很認真地看著我的紀錄,嘗試與我溝通,顯然他應該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個案。
基於一些我在藥物上的使用狀況(我有詳細的將吃藥的理由和時間點記錄起來,方便查閱),醫生認為我的情況確實比初診時判斷的嚴重,因此加重了抗憂鬱劑(當時使用的是Escitalopram(艾司西酞普蘭)、一種作用單純卻強效的SSRIs抗憂鬱劑)的量。
而有鑑於我的焦慮和恐慌發作的次數頻繁,醫生將原本生效較緩慢的Propranolol(普萘洛爾)換成了速效且威力較強的苯二氮平類藥物Alprazolam(阿普唑侖)。配合上原先使用的中長效型苯二氮平類藥物Lorazepam(蘿拉西泮),以壓制過度焦慮的生理反應。
頭先,我對這些藥物的反應並不是太好,在前幾個禮拜裡面,我必須誠實地說,我很少、甚至沒有感覺到抗憂鬱劑帶給我的抗憂鬱效果,再加上我的焦慮症狀頻繁的出現,這也讓我懷疑,我所吃的藥到底有沒有用。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選擇使用藥物協助我改善自己的情緒,因為在當時的節骨眼上,似乎沒有其他的選擇比吃藥來的更好。就某種程度而言,精神科的藥物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一種底線、是一種非到真的沒有任何辦法時,才會採用的最下等策略。
也因為如此,我一直對精神科的效用抱有疑問,但隨著時間的拉長,我開始漸漸的感受的到,我的情緒似乎真的有一點一滴地在改變。
起先,是焦慮的狀態漸漸的被壓制住,而這有賴於焦慮症太頻繁發作帶給我的經驗,原本,這些抗焦慮藥並不得我的信任。而我也因為無知而擔心藥物給予的副作用,而在非常痛苦的時候仍選擇隱忍不吃,而我也有和醫生討論到這樣的情況。
在一次的會診中,我非常焦慮的和醫生提到:
「我常常會很疑惑該不該吃藥,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要忍耐,怕吃了太多藥?」我很焦慮的說著,一直很害怕是不是會對藥物成癮。
「喔,很多病人很常會有這個問題。」
醫生緩緩的說著,面對眼前這種一天吃三到四顆普萘洛爾就懷疑自己已經藥物成癮、整天處在緊張與恐懼狀態、甚至有強烈排斥用藥心理的人,他可能早就見怪不怪。而我想,我也絕對不是第一個這樣對西藥神經兮兮的人,再加上憂鬱症本來就會很慮病,其實有這些反應一點都不奇怪。
「很多人都會問啊,醫生,到底什麼狀況下我該吃藥?而通常我們會告訴個案,當你這麼想的時候,就表示吃藥的時機到了。」
醫生一派輕鬆的說著,而聽到這句話的我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這才意識到,我從根本的用藥觀念就是錯的。
「對你來說,覺得不對勁、不舒服的時候就要吃藥了。我們用藥的基本,是為了當下抑制住那種令人不安的症狀,免得讓你去擔心更多、讓擔心要不要吃藥也變成一種惡性循環。」
這話對當時的我來說猶如雷貫耳。
沒錯,對像我這樣本身就很容易焦慮、多疑、對新事物容易感到極大畏懼、同時具有憂鬱症和焦慮症症狀的患者,在身心處於低檔的狀況下,哪怕是任何一件小事情,都會給我帶來極度的焦慮。
在我的例子裡面,平常不只要對惱人的焦慮症不斷發作感到焦慮,就連吃藥這件事也讓我擔心受怕,擔心藥效不好、擔心藥效副作用太強傷身、擔心藥沒有用壓不住症狀、擔心吃藥會發生什麼很糟糕的事情……
「其實只要當下吃藥,止住這種不斷負面思考的惡性循環,症狀自然就會減少很多了。」醫生一臉理所當然的說著。
對呀,在這個當下,我才察覺到,我的焦慮症和憂鬱症在這幾週內一直沒有改善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來自於我的用藥觀念錯誤,才會導致這種慮病的惡性循環一次又一次的發生,更加重了我的病情。
因為我總是死撐著不吃抗焦慮劑、讓自己非常不舒服。而這種不舒服也嚴重影響了我的生活,讓我連出門都很困難,根本無法基本的照顧自己。
「我想依你的個性,應該有去查過這些藥了,你也了解這些藥物的作用是什麼。如果你有去查過的話,你應該也知道,你吃的劑量非常的低,不至於會有什麼問題,你就放心的吃就好了。」
由於醫生看過我前幾週寫的用藥紀錄,知道我都有標記藥物的學名和劑量。他推測到我應該是會去查明正在用的藥物是什麼的那種人,因為焦慮症和憂鬱症患者,有可能會因為太焦慮、主動去查自己吃了什麼、會發生什麼,因為焦慮到很怕自己吃到怪東西。
而醫生說的沒錯,其實,早在把這些藥吃下去之前,我就一遍又一遍的翻閱網路上的資料,一次一次的確認這些藥物的效果與副作用、建議劑量等等資訊。
當時的我有一種強迫行為,非要不斷的閱讀藥物使用說明好幾遍不可。就怕漏了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就怕這漏掉的東西可能會對我造成偌大的影響……而這一切的根源,其實就是出自對藥物的理解不夠、對藥物的根本感到不信任與恐懼,而人類為了抵抗那些未知的恐懼,所做的種種抗拒、防衛行為,實際上就是讓我這麼焦慮的原因。
「所以,我其實不用擔心這麼多,覺得不舒服了,就吃就對了?」
「對阿,依照你的狀況,每天吃個三、四顆我想都是沒有問題的,其實距離一般的安全劑量還很遠。在我的經驗上看來,你這種情況還比較像吃太少了。」醫生友善的笑了一下。
「嗯…」知道自己的服藥紀律其實離安全警戒線很遠,多少讓我放心了一些。
這是第一次,我對精神科的藥物產生了微小的信賴感,有了醫生掛保證和心態上的改變,我也不用再為了焦慮而焦慮。在接下來的幾次會診,我也比較容易開口與醫師溝通,講述我這個禮拜的用藥心得與體驗。
雖然焦慮的情況還是時好時壞,且心情還是保持在低檔,但隨著時間的演進與對看診的熟悉,我的身心狀態緩慢的進入佳境,也對醫生開始有基礎的信任。
約莫在看診後的一個月,醫生認為我的狀況有明顯的好轉,便索性讓我兩個禮拜回診一次。這或許也表示,醫生對我的狀況,也越來越看好了吧?
然而,這種樂觀的看法,卻在短短的兩個星期之後付之一炬,原本自認很快就能夠好轉的我,渾然不知,再次崩潰的邊緣,近在咫尺
※關於這個專題的本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