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原創作品,嚴禁抄襲,亦不接受媒體報導,更不允許以任何形式轉載、截圖或分享至其他平台,如需引用,請先取得原作者正式授權。尊重創作,是對內容最基本的尊重。感謝理解,也感謝每一位願意守護這份文字價值的朋友。🙏✨
文|林思齊(本篇收錄於「恆星」系列)
早前看過一則新聞,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跳樓了。
遺書裡只有一句話:「我不知道怎麼不難過。」
新聞出來,底下留言分兩派。一派說現在的孩子太脆弱,一派說現在的父母太高壓。吵了幾千則,沒人注意到那句話的重點。
不是「我很難過」。 是「我不知道怎麼不難過」。
這孩子不是不知道自己難過。他知道。 他甚至知道難過是不對的,是需要被修正的。 他只是不知道怎麼修正。
這就是這個時代最大的悲劇——
我們教會了孩子認識情緒,卻沒教他們如何與情緒共處。
情緒變成了病
打開任何一個社群平台,你會看到:
「我的焦慮症又發作了。」
「這個trigger到我的創傷了。」
「我需要設立emotional boundary。」
「我的inner child需要被療癒。」
十年前,沒人這樣說話。 二十年前,這些詞根本不存在於日常對話。
現在呢?
七歲的孩子說自己有分離焦慮。 十歲的孩子說自己有社交恐懼。 十五歲的孩子說自己有憂鬱症。 二十歲的說自己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每個人都有病。 每種情緒都有病名。 每個病名都有診斷標準。
DSM-5變成了新時代的聖經。 心理諮商變成了新時代的告解。 抗憂鬱藥物變成了新時代的聖餐。
但奇怪的是,我們比以前更不快樂。
上一代的情緒文盲
往前看一代,狀況完全相反。
那一代人不是沒有情緒,是沒有語言。
老闆罵完,回家踢狗。 老婆嘮叨,出門喝酒。 孩子頂嘴,甩他巴掌。
情緒像地下水,看不見,但一直在流。偶爾噴發出來,燙傷周圍的人,然後繼續潛回地下。
他們不說「我很焦慮」,他們說「煩死了」。 他們不說「我很憂鬱」,他們說「心很累」。 他們不說「我需要space」,他們直接消失三天。
粗糙嗎?粗糙。 不健康嗎?不健康。
但至少他們知道,情緒是自己的事。
摔門是解法。 喝酒是解法。 哭一場是解法。 睡一覺是解法。
解法很爛,但至少是解法。
現在呢?
我們有一萬個詞彙,零個解法。
情緒的通貨膨脹
最可怕的不是情緒氾濫,是情緒貶值。
以前說「我想死」,旁邊的人會嚇到。 現在說「我想死」,得到的回應是「加一」。
以前說「我崩潰了」,代表真的撐不住。 現在說「我崩潰了」,可能只是珍奶賣完了。
當每個人都在崩潰,崩潰就失去了意義。 當每個人都有創傷,創傷就變成了標配。 當每個人都需要療癒,療癒就變成了產業。
你看那些療癒市集、頌缽課程、薩滿儀式、靈氣治療。 一場活動三千塊,告訴你「與內在小孩和解」。
和解了嗎? 當然沒有。
但至少你發了限動,打了卡,收集了一百個愛心。 在這個時代,被看見比被療癒更重要。
專業變成了枷鎖
更諷刺的是,心理學知識的普及,反而讓人更不自由。
以前失戀就是失戀,哭完就好。 現在失戀要分析:是焦慮依附還是逃避依附?是投射還是移情?是原生家庭的複製還是內在小孩的呼喊?
以前吵架就是吵架,氣消就好。 現在吵架要檢討:是界線沒設好還是溝通模式有問題?是情緒勒索還是煤氣燈操控?是共依存還是情感忽視?
每個行為都要被分析。 每個情緒都要被診斷。 每個關係都要被定義。
我們變成了自己的心理師,24小時監控自己的情緒,然後發現——媽的,越監控越焦慮。
就像那個經典的禪宗故事:
僧問:「如何是佛?」 師答:「不思善,不思惡。」
現在的版本是: 「如何是健康?」 「不要一直想自己健不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