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媽媽, 對不起：獨身中年大叔的照護奮鬥記
作者：松浦晋也出版年月：2018.11
推薦度：★★★★★ 5/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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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裸的照護現場
看過不少高齡照護的書，知道照護是條耗盡身心的路，非常人想像的辛苦，但《媽媽, 對不起：獨身中年大叔的照護奮鬥記》作者松浦晉也所形容的畫面，感覺像是直接把讀者放到衝突現場，讓人清楚感受到身體衰敗帶來的無力、語言與記憶的瓦解，以及家人間的愛與憤怒。
迎接我的，又是丟得整個廚房都是的冷凍食品，以及母親的怨懟：「我餓死了！我餓死了！」
回過神時，我已經打了母親一巴掌。
母親沒有退縮。
「居然打你媽，你這個不肖子！」她握住雙拳，朝我撲打上來。…….（略）
我無法阻止我自己，不停地甩母親巴掌。
一直到看到鮮血，我才回過神來。母親咬破嘴巴了。
我一停手，母親立刻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她按著臉頰，不停地喃喃說道：「居然打你媽，居然打你媽……」我陷在整個人被撕裂般的無動於衷當中，無計可施，只能看著母親。
漸漸地，母親喃喃自語的內容出現了變化。
「咦？我的嘴巴怎麼破了？我怎麼了？」--無法記住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嗎？瞬間，感情重回我的心中，一陣戰慄錯過背脊。
松浦晉是日本的太空科技記者；寫作當時五十多歲、未婚，與母親同住。發現母親失智後，他成為主要照護者，卻發現實務遠比想像困難：母親的退化與情緒反應，不僅打亂他的生活與工作，也日漸侵蝕耗弱他的精神。
⬛家庭崩解的日常切片
本書沒有要講什麼大道理，而是誠實的照護紀錄。文字真誠，毫不矯飾。真心覺得這很不容易，一般人撰寫照護書籍，總想要傳達給社會正面的力量，對於照護過程的負面情緒，文字難免會有所保留。但松浦沒有來這一套，你能輕易感受到隨著母親病程加重，他的徬徨、無力與家的崩解：
衰老這件事，不管取出其中任何一段來看，都是不可逆的過程，但平常我們不太會去意識到這件事。但遇到因脫臼而必須使用到照護床這類的事情時，我們就會再次意識到這「回不去的時光」，為世事的無常嘆息。
這棟屋子是我讀國中的時候父親蓋的，之後的四十年，母親一直都住在二樓的房間。她以自己挑選的家具、心愛的小物妝點房間生活在那裡，而這樣的生活也在今天宣告結束了，母親再也無法在自己的房間起居了。
雖然是一件小事，但一段生活的記憶就這樣告終了。
這就是古典笑話「爺爺，你剛剛吃過飯了啊」的由來，但現實情況一點都不悠哉好笑。抱著電子鍋，拿著飯勺一口又一口不停地扒飯的模樣，完全就像是佛教畫上的餓鬼，看了教人難過—這是居服員告訴我她親身的經歷。
母親在亡父興建的這個家中，度過了一半以上的人生，總共四十一年又十個月。下次可以回家，應該是今年的年底，但從母親老化的速度來看，也不知道她能否再次歸來。
一個家庭的一個時代，就這樣結束了。
「小事成殤」的落寞，正是照護敘事中最難言的重量：一扇門、一張床、一件老舊擺設，盡是時代與家人相處的點滴見證，隨著一段段記憶的離場，逐漸堆疊，直到大腦被迫關閉，整個家庭的時序被改寫，成了一個時代的終結。在失智照護中，時間成為最殘酷的推手。
⬛情緒的暗黑深淵
松浦赤裸地描寫自己的情緒：怒火、悔恨、以及讓專人接手母親照護時的解脫交織，那是人類內心最黑暗的聲音，最難以啟齒的念頭：
這真的是把我搞到頭昏眼花。為什麼我非做這種事不可？我做了什麼壞事，非遭到母親這樣的對待不可？不管對母親說什麼都無濟於事。生氣也沒有意義。但我很清楚，無處發洩的憤怒與徒勞在內心不斷地累積。
就是「媽怎麼不去死」。只要母親死了，我就可以擺脫這沉重的壓力了。但我不敢直接說出口，所以變成了沒有主詞的「怎麼不去死」。我都可以這樣客觀地分析自己了，卻還是無法遏止脫口而出的「怎麼不去死」。
至於我的心情，是悔恨與安心摻半。
「就到此為止了嗎？我就只能做到這樣嗎？就不能再想辦法撐下去嗎？」「總算結束了。」這兩種心情在全身四處亂竄。
⬛專業與資源的必要介入
我想，松浦的心境，可以在NHK特別採訪小組出版《我殺了我的家人：「照顧殺人」當事者的自白》得到對照，在照護的極限情境中，負面想像並非個案的羞恥，而是普遍的人性反應。好比，《我殺了我的家人》曾作過一項調查：
「我們詢問受訪者是否想過下列事項：『想對照顧對象動手』『想一起去死』結果回答我們詢問受訪者是否想過下列事項：『想對照顧對象動手』『想一起去死』結果回答『有』，「有時候會有」的人佔4％，四人之中就有一人曾這麼想。」
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最親近的照護者產生「殺人」的念頭呢？又該如何因應。照護，是否應學會適時讓他人介入？這是松浦最想要傳達的觀念。的確，照護父母，是子女的責任。但請別忘了，照護，是一門非常專業的工作，絕非個人可以獨自承受的。適時地使用資源有其必要。照護需要被看見，也需要被支援。其實，就連專業的照護人員，在面對自己親人的照護，也是同樣的棘手。
就連照護專員也都承認：「由親人照護，無論如何都有極限，不管再怎麼努力，到最後還是會無法保持和顏悅色。放心吧，只要拉開距離，你又可以繼續對令堂溫柔了。
「照護自己的母親，跟過去照護別的長輩完全不同，很煎熬。」
最後，松浦大叔扼要指出那個社會普遍期待的錯誤想像，他告訴我們，人們常以為「家人可以身體健康，會在身邊慢慢老去」，然而現實往往會顛覆這樣的樂觀：
母親的身體向來都很健朗，從未生過大病，因此孩子們心裡總認為：「媽一定會就這樣漸漸地老去，不會給身邊的人造成太多的麻煩，活得很長壽，然後一下就過去了。」
我們錯了。
⬛打破家庭主義的迷思
我覺得本書真的很適合與《我殺了我的家人》對照閱讀，會讓讀者更容易理解照護者的感受與掙扎。閱讀時的確很沉重，但在高齡化的社會裡，也是無法迴避的現實。
誠如《我殺了我的家人》所說：
「在東亞社會中，『照顧』長久以來被視為家庭的責任，如果家裡有人生並或需要長期照顧，最親近的家人就會理所當然地被賦予照顧的義務。然而，隨著人口老化與少子女化，高齡者獨居、老老照顧、照顧離職、多重照顧的現象愈發普遍，這種『家庭主義』的照顧安排，在實際運作上顯得愈來愈不可行。」
老去本身是殘酷的，因為失智把時間的秩序拆散，把記憶挖空。但是傳統社會的觀念有待修正，體系更不能缺席，當家庭被期待承擔專業的照護職能，個人與親情便被一再耗竭。我們常把「盡孝」想像得高尚而單純，卻忽略了照護的現實成本：時間、健康、情緒與尊嚴。
⬛系列紀錄的延續
這一本《媽媽, 對不起：獨身中年大叔的照護奮鬥記》是松浦大叔突然面對媽媽失智後，從獨自照護到選擇讓社會資源介入支援的兩年半在家照護紀錄，在2022年他又出了第二本《母さん、ごめん。2 ― 50代独身男の介護奮闘記 グループホーム編》紀錄母親在養護之家五年的點滴歲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