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都經歷過這種時刻。
也許是在週五下班前,主管突然丟來一個毫無邏輯的要求,要你把原本寫好的報告全部推翻重來;也許是在排隊結帳時,前面的人無理取鬧地對著店員咆哮;又或者是在過年回家時,面對親戚那些充滿偏見又刺耳的「關心」。
那一刻,我們的身體會產生劇烈的反應。心跳加速、太陽穴狂跳,胸口像堵了一塊大石頭。即便事情過了好幾個小時,我們可能還是在洗澡時、在睡覺前,腦袋裡不斷重播那個畫面,想著當時應該怎麼回嘴,想著:「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這種憤怒特別容易困擾那些心思細膩、邏輯清晰、對自我要求很高的人。
因為我們相信道理,相信世界應該是有序的。所以當我們撞上那些混亂、愚蠢或粗魯時,我們感受到的不只是不悅,更是一種對我們智商與價值觀的冒犯。
但如果我們換個角度看,這種憤怒其實源自於一個我們對世界的「美麗誤解」。
我們誤以為,他們有的選
讓我們做個思想實驗。如果你走在山路上,突然一顆落石滾下來砸到了你的腳。
你會痛,你會大叫,你甚至會哭。但你不會對那顆石頭「生氣」。你不會指著石頭大罵:「你為什麼不往左邊滾?你是不是針對我?你這個沒教養的石頭!」
為什麼?因為你知道石頭沒有選擇。它是受地心引力、風化作用和物理定律驅使而掉下來的。它不是故意的,它只是在展現大自然的規律。
但在面對「人」的時候,我們卻忘了這一點。
我們預設那個無理的主管、那個粗魯的路人,是一個理智健全、情緒穩定、擁有完全自由意志的成年人。我們認為他們「選擇」了找我們麻煩。
但現代腦科學和心理學告訴我們一個更殘酷的事實:絕大多數的人,其實都只是受傷的生物機器。
那個在那裡咆哮的人,可能大腦裡的焦慮中樞(杏仁核)已經失控;那個提出笨要求的主管,可能正被她自己對高層的恐懼給綁架,或是她在充滿官僚氣息的環境裡被「制約」了幾十年,大腦已經失去了判斷「什麼是重點」的能力。
就像那顆落石無法抵抗地心引力,這些人也無法抵抗他們的基因、性格缺陷、童年創傷和恐懼。當他們做出荒謬行為時,那不是針對你的惡意,那是他們系統當機的必然結果。
看清這一點,不是為了原諒他們,而是為了放過我們自己。既然你不會對颱風或是落石生氣,那你為什麼要對一個壞掉的生物機器生氣呢?
繳納人生的「狗屎稅」
當然,理解了石頭是無辜的,並不能改變我們腳很痛的事實。同樣地,理解了主管是個壞掉的機器,也不能改變我們得加班重做報告的現狀。
這時候,我們需要一個財務觀念:「狗屎稅」(The Nonsense Tax)。
活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成本。住在海邊,你得忍受海風侵蝕家電(這是一種稅);住在城市,你得忍受噪音和塞車(這也是一種稅)。
同樣的,只要我們身處在群體社會,特別是在職場這個大染缸裡,我們就得忍受一定比例的混亂、低效和無理取鬧。這不是倒楣,這是為了領這份薪水、為了累積資歷、或是為了維持生活運作,所必須支付的「手續費」。
下次當你被迫做一些毫無意義的蠢事時,試著轉換心態:不要把它看作是對你個人的羞辱,把它看作是「繳稅」。
你在心裡默默刷卡:「好,這兩小時的加班,是我付給這個荒謬體制的過路費。稅繳完了,我就自由了。」
一旦你把它視為一種商業成本,你的情緒就會從「憤怒」轉為「精算」。你會發現,為了這筆已經支付的稅金再賠上自己的心情,是一筆極不划算的交易。
不要射出第二支箭
這引出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止損。
東方古老的智慧曾說過,人生會遇到兩種傷害。第一種傷害像是「第一支箭」,是生活中實際發生的鳥事——比如你被罵了、你加班了、你遇到塞車了。這支箭射過來,是物理層面的,會痛,我們躲不掉。
但很多時候,我們會在傷口上,自己再狠狠補上一刀,這就是「第二支箭」。
我們開始演內心戲:「為什麼我這麼倒楣?」、「這不公平!」、「我恨這個地方!」、「他憑什麼這樣對我?」
第一支箭只造成了「痛」(Pain),但第二支箭卻創造了「苦」(Suffering)。那個讓我們氣到睡不著、氣到內分泌失調的,通常不是那件蠢事本身,而是我們心裡對那件蠢事的反覆演繹。
聰明人的智慧,不該用來與笨蛋辯論,而該用來辨識這兩支箭。
當荒謬降臨時,告訴自己:「好吧,第一支箭中了(我要加班了),這很累,我承認。」然後,深呼吸,堅決地把弓放下,拒絕射出第二支箭。拒絕進入那個受害者的故事裡。
結語:拿回你的主導權
我們常常以為,生氣是因為我們在乎對錯。但更深層的原因,往往是因為我們覺得無力。
透過這一連串的思維轉換——把對方看作失控的機器(標籤化)、把麻煩看作必要的成本(算帳)、拒絕二次傷害(止損)——我們其實是在重新拿回生活的主導權。
下次,當你又覺得怒火中燒時,試著在心裡啟動這個流程。你會發現,你依然看得到那些荒謬,依然得處理那些麻煩,但它們再也無法穿透你的皮膚,刺傷你的靈魂。
這就是我們在這個混亂世界中,能給予自己最溫柔的保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