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上課,發現一個有趣現象:許多人想學思辨或思考方法,是為了提出特殊觀點,至於它本身是否最有道理,反而不太是重點。
乍看之下這令人意外,仔細想想卻也不奇怪。畢竟我們往往認定,思辨能讓你不盲從主流意見、找到日常認知的盲點,尤其在討論事情時,若不想一再重複已經知道的東西,自然就得拿出新奇玩意來。
也就是說,特殊觀點可突顯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並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我猜對許多人而言,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思辨,才是真的「實用」。或者也可以說,相較於外顯結果如避免決策錯誤等,讓大家覺得自己想法有趣、頭腦靈活,才對應到了人們想接觸思辨的心理動機。
那麼,怎樣才能製造出特殊觀點呢?我認為主要有幾種方式:換框架、新證據、唱反調、搞極端。
所謂換框架,俗稱用不一樣的角度看事情,是從另一個出發點或敘事層面,來重新解讀整個事件。它和原先觀點不見得衝突,但往往能夠帶出全新的資訊、感受與價值判斷。不過,運用框架並沒有那麼簡單,它是一種全新的資訊,和教育程度或念過的書有極高相關,需要時間理解、積累與練習,不太能夠速成。
至於新證據,則是在不超出討論範圍的前提下,提出更值得關注、更有說服力的證據,來支持現有的某一說法。這種證據有許多形式,可能是有研究支持的心理傾向,可能是量化與統計數據,可能是觸發同情心的案例。同樣地,由於它需要接觸額外的新資訊,也不容易速成,但運用上比較簡單。
接著是唱反調,又稱翻轉或翻案,簡單講就是刻意推翻現有的主流說法。先明確表示反對,再嚴格檢查主流說法的可能錯誤,這操作起來相對容易,因為可以藉由吹毛求疵或小小誤解來做到。一個更為暗黑的方式是,找到或者想像出任何可能的受害者,並說原觀點忽視了無辜者的權益。
最後是搞極端,簡而言之,就是把現有說法改造成任何你能想到的極端版本,最直接的操作方式,就是在同一目的上,採取更極端的方法或手段,最好還能提出成效最大化、傷害最小化的配套措施。
最近我看到的一個案例是,某著名政治哲學家說,為了避免升學的階級複製(有錢有資源的人更能上好大學)與軍備競賽(大家為了上好大學而拚命增加資歷),乾脆用抽籤決定誰能上大學。這可以吐槽的點絕對很多,但卻難以否認,抽籤有其他溫和方式所不具備的效果。
傳統上我們認為,應該是先思辨後,有特殊觀點再說。直接討論怎麼「製造」特殊觀點,不太符合哲學本身的價值觀,那會變得像是古希臘詭辯學派,或是戰國時期的名家、縱橫家。
但換個角度看,容許甚至鼓勵特殊觀點,有時可能是必要的,尤其當創意是在這之中慢慢培養出來的。更直接地說,百十個特殊觀點當中,或許只有一個能夠蛻變成為可行有用的創意,但一個創意就可能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好處。
也就因為如此,我認為學生想要追求特殊觀點,原則上是好事,也值得支持。更重要的應該是,我們如何基於這種心理動機,逐步添加我們想要達成的教學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