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己慈悲20--生氣與悲傷同在

一年多前，母親說她每個月的生活費不夠用，我和姊姊問了她錢怎麼用的，她說了一些費用，我直接請她把水電費帳單傳給我看，每一期兩個月的水電費帳單各要一千多元，我對她說妳一期水費帳單抵我好幾期，妳的電費不管冬天夏天都一樣高，家裡也沒有開冷氣，我不知道妳一個人怎麼用的。

用水的事情，從小就是這樣，母親早已習慣反覆沖洗各種器皿，包括可能一個多小時的澡，我沒有覺得這能夠發生什麼改變。

用電的事情，我猜是家裡的兩台舊冰箱使然，兩台冰箱的年紀都在30年左右，而好多年前我也和母親提過，妳一個人生活是不是用一台三門冰箱就好，另一台兩門冰箱就不要用了，也浪費電。她無論如何的堅持要繼續用兩台冰箱，她覺得一台三門冰箱不夠她用。

直到一年多前，她其中一台冰箱壞了，告訴我和姊姊正要找人來修，我和姊姊商量，我們一起幫她買一台新冰箱，讓她把兩台耗電的舊冰箱清掉。當我們把這個提議告訴她，她寧願不清掉兩台舊冰箱，而是反過來和我要求，壞掉的一台清掉就好，要我買一台新冰箱給她，這樣家裡維持兩台冰箱才夠她用。

電話中，她嫌我不懂得好好對待她，沒有照顧她的需要。

我告訴母親，妳自己抱怨生活費用不夠，卻一個人用掉好幾個人才能用掉的水電費，卻沒有想過幫自己省錢，而是找兒女討錢。兒女主動出錢幫妳換新冰箱，讓妳省下電費，卻固執不願配合，還罵了兒女不為母親著想。

我不想說服她，我也沒有那麼多力氣和她周旋，我和母親說妳自己考慮一天，不接受一台新冰箱換掉兩台舊冰箱，過了明天，以後舊冰箱壞了或是生活費不夠，都不用和我說，我也不會做什麼，這是妳自己的選擇。她仍然念了我一頓，罵我暴殄天物，另一台舊冰箱沒有壞，為什麼逼她清掉，我沒有再回話，就是說我隔天中午會問她的決定。

隔天中午，我問她的決定是什麼，她繼續說為什麼我要這樣逼她，我告訴她妳可以不同意這個提議，代表妳自己有辦法處理，那以後就不要找我處理。她說好啦，我問好啦的意思是什麼，是有沒有要清掉兩台舊冰箱，她仍然說是我逼的，我告訴她妳說清楚，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妳現在不說清楚，到時候送冰箱過去時反悔，那買新冰箱的錢，我就會從每個月給的生活費扣下來。她才說好啦，會讓人把兩台舊冰箱搬走，我說到時候我會問店家，沒有收到兩台舊冰箱，我就會扣錢。

在她勉為同意之後，她陸續在一小時內打了數通電話來，問我要買什麼廠牌、價格、容量、贈品，甚至她說她看上一台日系品牌的對開冰箱，問我為什麼不買這款給她。我告訴她我會買給她一台國產品牌的冰箱，價格在我和姊姊負擔得起的範圍，其他的部分她不用多問，我也不打算講，容量也不會讓她不夠用。她對我生氣的說，你買冰箱給媽媽不是要讓媽媽開心的嗎？為什麼不買媽媽喜歡的？

我在這電話這頭怔住好幾秒鐘，再也不是生氣，而是悲傷。我對她說，妳喜歡的那個東西要多花我們兩萬元，妳沒有賺錢，也沒有存款，然後妳隨意就對兒女開口要一個那麼昂貴的東西，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妳有想過我們的負擔嗎？

她輕描淡寫的說，人家說那個牌子比較好。我對她說，我不會買，妳有本事以後妳自己買，我買冰箱是讓妳有得用，不是讓妳開心的。

結束通話後的三個小時，母親又打了電話給我，叫我不要買新冰箱了，我生氣對她說，我已經刷完卡也和店家說好送貨時間了，妳為什麼現在反悔。她說這樣不行，她覺得如果兩台舊冰箱都清走，只補進一台新冰箱，就多了一個空位出來，她會不習慣。我告訴她妳已經答應了，我也刷卡了，現在沒辦法反悔，妳自己想清楚當天妳要怎麼做。

直到冰箱送抵的前一天，她還是打電話來，要我同意她留下一台舊冰箱，我仍然告訴她，做不到她答應的約定就是會被我扣錢，她說要讓我扣錢，她自己不夠錢的時候她再去和朋友借。我更生氣了，她以前和朋友借的錢，都是外婆和姊姊多多少少幫她還才陸續還清的，現在外婆過世了，她是要去哪裡找錢來還。

我直接對她說，我知道妳現在還有欠別人錢，只要妳再去借錢，我知道妳欠錢的數目有增加，我馬上不付妳生活費用，妳有本事借錢，那妳就靠借錢過日子。我問她，妳要為了一台變賣也沒有幾百元的舊冰箱，被扣一台新冰箱的錢，妳覺得值得嗎？

她仍然在鬼打牆，說我這樣勉強她、傷害她，說我難溝通，她無法面對她當初自己有答應，只反覆地說我難溝通。我掛斷電話前對她說，妳自己要想清楚，我會說到做到。

我心裡同時有兩個聲音，一個聲音說是不是要再用理性溝通試著讓她安心說服她，另一個聲音是，之前已經溝通過了，她自己做的承諾要自己負責。

我後來選擇多聽後者一些，理性溝通的部分都已經說過了，現在在面對的是她的焦慮與不安的出爾反爾，這讓她完全無法考慮她要付出的代價。從前，她這些代價，都有我的外婆、外公、姊姊在幫她收拾善後，她未曾真正付過什麼代價。

我當然知道她對於不在她幻想與控制中的焦慮，她對冰箱被清掉所投射的被遺棄感，還有那個新出現的空位反映了她匱乏的不安。除非一切維持原樣，不然只要變動，必定遭遇她的不滿與對抗。這次，我不打算安撫她或是繼續和她對抗，我就是說到做到，她得要遭遇她自己的焦慮、被遺棄感、不安。

隔天下午，我接到她的電話，她沾沾自喜地告訴我，她讓師傅把兩台舊冰箱都載走，而且省了一筆搬運費，因為通常多載一台冰箱走要額外付費，她說她拜託師傅之後，師傅沒和她多收錢。我回她這樣很好，祝妳用新冰箱愉快，她還是嚷著說要不是我逼她，那台舊冰箱應該留下來的，而我沒再回話。

等到下一期電費帳單來，我問她和以前比差了多少錢，她說怎麼會差那麼多，差了快一半。我說就是那兩台舊冰箱的問題，她說自己怎麼會知道舊冰箱那麼耗電，我說我要換冰箱時就和妳說過了，妳還要堅持不換。而她沒有，也不可能承認自己的反覆與反悔，更別說過程中對我的怒罵與指責。她沒有說什麼，只有說後來她自己有和朋友說，兒女有送她一台新冰箱，朋友對她說兒女很友孝。

其實，虛榮的稱讚再多，都抵不過過程中的怒罵與指責，她一樣活在她的世界裡，她不記得她做過的事情，在她焦慮、被遺棄感、不安的時候，她對其他人做的事情，不管她記不記得，她覺得一點都不重要。

讓我和自己說說話：

你生氣她對你做的事情，可是，你也傷心，她只考慮自己。

後來，你只是更傷心，她的焦慮、被遺棄感、不安，似乎讓她別無選擇。

你不斷提醒自己，她就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的母親，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

2023.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