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是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即使在藻礁議題上民進黨政府一再退讓,我依然相信會有更好的選擇,但絕不包含支持這次找國民黨一起連署的藻礁公投。
2018年我們就知道國民黨是怎麼湊連署的。他們提案的三項公投,連署書的不合格率都超過36%,其中連署前死亡的超過3萬份(佔2.3%),偽造超過20萬份(佔15%);當然,連署書難免會有不合格,但對照當年同婚公投連署不合格率僅8%,連署前死亡僅佔0.009%,偽造僅0.5%,兩者相比,國民黨偽造連署書的數量是一般公投的30倍以上。
我理解環團的理想主義,也認同這種理想主義是對抗龐大資本主義或威權主義怪獸最重要的武器,所以諸如「不要三接也不會缺電」的論述,雖然我不認為應該冒這種風險但也不會去反駁。
可是今天,是藻礁公投陣營先拋棄了理想主義,向現實主義靠攏。為了湊齊連署數量,你們選擇跟當初預計開發10倍大面積的國民黨、跟揚言三接遷到台北港就發起抗爭的國民黨合流,跟擅長偽造的國民黨、跟操弄民粹抹黑公投的國民黨站在一起湊連署書,在你們和國民黨互扶卵葩的過程,我看不到什麼理想主義、看不到什麼公民素質、看不到什麼環保,只看到人性的可鄙與自私。
社會運動與民主是息息相關的,一個與國民黨分道揚鑣的公民社會,原本應該是台灣守護自由與民主生活方式的底線。
還記得2008年民進黨大敗,國民黨全面執政且在國會囊括超過七成席次後,是誰在親中與過度開發的潮流中扮演制衡的角色?不是當時失去人民信任、僅能苟延殘喘的民進黨,而是整體的公民社會。苗栗大埔、反國光石化、反媒體壟斷、澎湖反博弈,是公民團體一次又一次地挺身而出,才造成後續選票轉移效應。蔡英文更是公開表示:「試圖恢復中的民進黨,是不可能獨力支撐台灣的民主往前走,民進黨必須與社會運動結合,才有力量走向更完整的民主。」
當時社會上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並不是以民主作為號召,但蔡英文很清楚,民主是社會運動的基礎,而強健的公民社會才能保障台灣即使在民進黨一敗塗地時仍保有最基本的民主與安全,因此在她領導民進黨期間,一直試圖跟社運團體保持良好關係,無論是不分區名單或是執政後的政務官都能見到社運人士的身影。
但公民團體有這樣的自覺嗎?他們知道那些他們想捍衛的價值,跟我們政治的獨立性、跟我們的民主永遠脫不了關係嗎?我相信多數團體有這樣的基本概念,但很顯然,選擇跟親中促統愛威權的國民黨站在一起,現在推動藻礁公投的這些人,不只沒有守護我們生活方式的遠景,更可能因為他們目光的侷限,使我們陷入風險之中。
在台灣,開發跟環保的平衡比世界上其他地區更難,因為台灣獨特的地理位置,使我們只能在帝國主義的夾縫之中求生存,連續的被殖民歷史更逐漸強化了我們個性中現實主義的成分,導致多數台灣人的自信必須以物質作為基礎,一旦我們的經濟表現被中國拉開,就像90年代起中國的快速成長,台灣人就容易被中國民族主義吸引,渴望成為「大國」的一部分,甚至威脅到我們習慣的生活方式。
簡言之,在世界最長的戒嚴期後,台灣的自由民主某種程度是建立在經濟成就之上,而不是什麼人民的自覺之上。我們跟其他沒有國安危機的國家不同,在島內還有國民黨時,我們沒有太多社會實驗的本錢,反而有著被迫成長的壓力,因為這在別的國家只是經濟、只是分配正義的問題,對我們來說,這卻是生死存亡的關鍵。
有些人走得快,是貪戀前方的風景,但有些人走得快,只是害怕後方的追兵。
正因如此,公民團體更應該起示範作用。每個人都想保護自己的故鄉,但我們該保護的,是名為台灣的故鄉,是一個整體的、民族的故鄉,而不是某個局部、區域性的故鄉。
很多人拿全球最多公投的瑞士來跟台灣相比,但有多少人理解瑞士公民的整體性思維?93年時,瑞士曾在一個名為沃芬希森(Wolfenschiessen)的小村進行調查,該村有超過半數居民表示,若國會決議在該村興建核廢料貯存設施,他們會選擇接受,更特別的是,調查發現,若是提供村民補償金,同意的村民反而會下降到25%,這表示村民的同意接納核廢料僅僅是建立在公民意識、建立在國家整體考量之上,他們保護的是整體瑞士的利益,而不是個人、不是村莊的利益。
回到藻礁議題,若三接不能蓋在觀塘,那要蓋在哪裡?那邊的居民同意嗎?沿途管線經過地區的居民同意嗎?如果不蓋將可能面臨限電、南電北送或重啟核四的風險,即使我們相信風險很低,但可以選擇避重就輕不談可能的代價嗎?甚至,我們可以明知道國民黨不是真心支持這次公投,還拜託他們加入連署嗎?
從事公民運動必須秉持著理想,但這個理想,應當是透過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說明,尊重每個人的選擇,也提醒他們選擇伴隨的後果,期盼最終我們可以建立共同的價值觀,一起走到那個希望中的島嶼。而不是當我連署書不夠,就跑去跟價值觀完全背道而馳的國民黨求救,這不只是對自身理想的背叛,更是開台灣公民社會的倒車,我認為所有人都應該唾棄這樣湊數拼公投的行徑,才可能建立出更接近我們理想的公民社會。
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的公民,而不是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