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寫作的時候,學生丟出了一個熟悉的問題:「這篇沒fu耶,可以掰嗎?」
OK,聽到這個問題就是標誌新一年的開始。每年都要再解釋一次。
以前我都很簡化的說,先不要。除非有把握寫得很真,或平常就是個善於編故事的人,限時做這件事的難度太高了。這個回答學生總是不太服氣。但我已經數不清改過多少類似情節,都是打開門剛好撞見 現場,外遇?家暴?空格自行填入。(可以把門關好嗎,這是做壞事的基本倫理)最經典的是一篇車禍作文(以下情節經過改寫),目睹姐姐被撞飛,血噴灑在空中如玫瑰花瓣綻放,看著姐姐慢動落墜落地面,他在路邊哭天搶地。(好想在評語接
「麥可──」)
關於寫作文虛構這件事,倒是有個很深刻的經驗。
有次去某間國中上作文課,主題是記憶的空間。一喊開始寫,學生們立刻唰唰振筆,只有一個女孩苦著臉,撐著頭。
「沒東西好寫啊。」我走過去的時候,女孩了無生氣地說,「我的生活經驗就這樣那樣、就很無聊。每天不是在教室,就是家裡,有什麼好寫的嘛!難道要寫客廳沙發?」
女孩恨恨地補了一句:「我唯一有感覺的空間,只有做過的一個夢啊。這是假的,又不能寫。」瞬間我的眼睛亮起來。她繼續說,那是反反覆覆做的一個夢,像武俠世界,有一片螢藍色水池,夢裡的她踏水而行,周圍有菱狀水晶,有涼亭,涼亭頂上是星空。
「好喔就寫這個吧!」
「真的?」女孩眼睛瞪超大。好好哦眼睛怎麼可以那麼大。
「對啊,細節已經想得很清楚了耶。」
「不是真的耶?」
「是真的啊。那個夢是妳的夢,夢裡的感覺也是真實的。我說寫真的,意思是寫你真正有感覺的東西。」
女孩便開開心心地寫了,寫完還繼續聊個不停。草草的筆跡,一片如星空的銀藍色水池像療癒遊戲《GRIS》的畫面。灰白遊戲裡,憂鬱女孩探索內心地帶,蒐集光點,便會找回色彩,直到世界恢復了光和顏色。
在寫作裡面,一種失去的力量被尋回,是想像無邊的藍色。那篇作文拿到了五級分。
截圖自巴哈姆特電玩瘋影片(0:43),來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AuY28rAocA
這件事影響了我對於作文可不可以「掰」的看法。
這裡只談命題作文。之前說不要這麼做是因為,多數時候學生都是在對題目無感的情形下,試圖借助虛構寫完,一旦把情節拿掉,往往沒說什麼,也看不出觀點。這個「掰」的動作只是想求速成套路,拋一個大家熟悉的故事交差了事,迴避了更深入的思考。不是說只要源自真實的經驗就一定比較深入,寫起來也可能像假的。既然要寫,就至少要讓讀者覺得真。
真假的定義,更取決於對書寫者是否具有意義,是否貼近真實。
前面提到的那篇車禍作文,文字本身沒問題,刻劃得鉅細靡遺,讀者感受卻是刻意煽情,一看就是假的。而這篇虛構的夢境,開宗明義說這是一場夢,沒有要刻意混淆虛構與真實的界線,卻是很真的感覺。透過那場夢呈現出來的空間,是一個人對平靜的渴望。
後來學生問可不可以「掰」,我的回應就會是:「『掰』出這個故事,對你的意義是什麼?」
結果學生答不上來,又默默回座位重想了。咦不試著說服我一下嗎!
再多編造的情節,都無法取代意義。與其爭論可不可以虛構,這其實是寫作更在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