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很慶幸,自己有耍任性的自由,有指認規矩,並拒絕遵從的自由。
我知道我的媽媽以前並沒有。
小的時候,她不能拒絕長輩要她放下書本去打工,也沒能自外於社會的期許,說不結婚,她無法選擇自己要從事什麼職業,後來生下了我,更是沒得商量,她永遠都是我的媽媽,這是再也無法改變的事。
我和媽媽常常有小磨擦,因為她沒能忘掉,自己長大的時候,大人們在樹幹上纏了多少鐵絲,自己才能長的又直又漂亮。也沒能勇敢起來,去想像新種下的小樹苗有沒有可能長出圍牆之外。所以她為我澆水,確保我得到充足的陽光,也剪去我雜亂的枝椏,把好奇的葉芽彎回適當的角度。我怎麼能理直氣壯的說,我偏偏不喜歡呢?
讀吳曉樂的散文集《可是我偏偏不喜歡》,喚起我很少去認真思索的,關於家庭的事。她寫與家人之間如海浪般又拍打又退後的關係:寫自己使母親差點窒息的時刻,她的沉默把媽媽的心揪的那麼緊;也寫與父親吵了一架之後,父女兩敗俱傷如斷成兩截的掃把。那些或許是逞強,或許是倔強的當下,她正是因為清楚父母的內心,才能傷人那麼深。
現在她回頭看,誠實而透明的寫下自己當時的想法,連著母親、父親心頭的結一併寫下,成為這些散文,成為波濤,也成為一片包容的海。第一篇〈女兒們在天平上躊躇〉她寫與母親出遊時,母親要她摸摸路旁的「得男佛」,祈願能生男丁,她卻執意不肯,抗拒將陳舊的觀念繼續複製下來,踏著階梯的腳步遂變得沉重而困窘了。其實,她比誰都還要明白,自己與母親是如何因為性別而缺失一份應得的愛。她身旁許多女兒也有同樣共鳴:「沒有產下兒子,讓母親被責怪,而身為女兒的她們,也共享了那份羞恥感。」雖然男尊女卑的觀念或許不曾真正消失,而現在的反抗又何嘗不會成為自己未來的為難,她仍然堅定的拒絕了,沒有將手伸向得男佛。她不願繼承那份為難。更正面的說,她決心停止為偏見服務,決心以溫柔而堅毅的方式說出她的不喜歡,這個拒絕不是把「壞人」的帽子扣回母親頭上,而是相信現在與未來,可以有不只一種選項。
另一篇戳進我內心的是〈叛逆期〉,寫她高中時期,兩次讓母親幾乎窒息的事件。其一是她故意晚歸,不打電話知會母親,讓母親焦急等待,甚至到朋友家尋人,終於回家,見到母親的疲態,卻也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這樣進房睡了。回頭看,她知曉自己的心態幼稚,「想透過一連串的無理取鬧來得到確信:母親愛我。」很多時候人性渴望的愛,往往是透過傷害來證明的。為什麼人就是會偏執的選擇如此呢其二是更全面的崩解。在第一個事件發生後的幾個月,媽媽隨口關心她的學校生活,她卻開口就是荊棘,向媽媽應道「不關你的事」。她的母親遂站著哭了起來,要她出去,馬上離開家。媽媽的心因為沒有回報的給予,匱乏到臨界,和手上的盤子一起應聲摔碎。然而,等到她和父親一起回家,卻發現熱騰騰的飯菜已備在桌上,而地上一塊陶瓷碎片也沒有。母親都收拾好了,整理家裡、整理自己的傷心。她依然是母親,儘管快要枯竭,還是不放棄的給予愛。
讀到這裡,回想自己成長的過程,對父母說出傷人話語的當下,我何嘗不明白他們也煎熬著呢?
又執拗又任性的我,卻因為作為孩子,還是被深深的愛著。但我想跟自己說,既然現在我已經有選擇,我也要選擇好好了解家人的想法,然後好好的,輕輕緩緩地說出自己真實的聲音,儘管那是我偏偏不喜歡的,也要在「可是」之前,讓對方知道我願意理解他們的聲音。
有機會的話,一面想著自己的家庭故事,一面讀讀這本《可是我偏偏不喜歡》吧。也歡迎留言或私訊告訴我,你最有共鳴的篇章。
希望我們都能坦率的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