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怎麼教小孩(三):好爸爸與壞爸爸

2017/06/09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如何教人又不引起他人賭爛,是門學問。什麼學問?就教育學呀!

 

那想要在品德方面教人又不引起他人賭爛,就是品德教育學、德育理論了。但現存多數中文版本的德育理論,光是看書就會讓人賭爛。至少我看了還蠻賭爛的,不知為了考教甄而被迫讀這類書的廣大教師族群怎麼想。

 

為什麼光是看個書就會讓人賭爛呢?書寫得不好嗎?

 

這些書所提到的理論沒有太大問題,反正可以放到課本中的就那些東西。引起我賭爛的點是,這些書講太多了。話一多,就像電影《大話西遊》裡面的囉唆唐三藏一樣讓人賭爛。

 

台灣現有的德育書籍都有話太多而讓人賭爛的問題。老共那邊寫得更(讓人賭)爛,就不特別提了。

 

洋人的呢?你最好是看得懂。總是有人會跑來問我說「有什麼西方著作可以參考的呀!」然後我列了一堆書單,但提問者最後根本沒看。所以洋書這事就別提了。

 

如果書不可靠,你或許就會轉而設想,是否有什麼大師級人物針對這個議題提出高見?或親身示範?

 

沒有這種大師。如果硬要搞出個大師,那也只有你能勝任這個大師的角色。不是神奇寶貝大師,是品德教育大師。

 

自爸自得

 

由此我們就可以來探討上一篇所留下來的議題。我說要透過意見不同者和壞人來學道德,但是否有具體可參考的方法(教法)?誰有資格整理出最有效的方法?這樣不會形成一種新的父權主義嗎?

 

對於這一系列的問題,我前面的文章已經鋪梗了:你還是要靠自己。他人(壞人或意見不同者)雖然是「好老師」,但這「老師」與我們日常所說的老師意思不同,他們更像是「教材」,而處理這些材料的「教法」,還是要靠你本人的努力與智慧。

 

這就不用擔心選了一個老師之後,他會是過度父權主義的「壞爸爸」,因為詮釋教材的權力是在你自己的手上。如果有「父權」的問題,也是你過度主觀所造成的。

 

簡單來講,最好的爸爸會是你自己,當然,最壞的也可能是你自己。我們雖然會以壞人或不同意見者為師,但「至聖先師」,就是你本人。你要變好人或壞人,就得先看你「自己教自己」的能力怎樣。

 

這和我們一般「先變成好人,才會教人」的直覺相反,不免會讓你產生懷疑。

 

但事情沒你想的那麼難。很多時候,有效的技能學習是透過「教學過程」;更進一步來說,其實是透過「備課」的過程:你如果能夠「教」課本中的某一章,那你要「考」那一章,問題就不大,因為你在試著備課的時候,就已經把那些內容弄到熟透了。

 

整體而言,我們從前兩篇下來的理路是這樣的:

 

1.沒有人知道怎麼進行品德教育。

2.壞人和意見不同者是我們的好老師。

3.而你就是有權決定要參考或否定何者的爸爸。

 

全家就是你家,你就是你爸。這不免讓人有種邏輯錯亂感,但卻是我認為最可靠的品德教育操作原則。如果還是會卡彈,就把那個「爸爸」改成「最終權威」即可。

 

大腦清楚的人這時會提出一個質疑,就是我個人過去一直主張社群主義和德行論,也就是看重集體智慧與社群的價值觀,也肯定現成的一些行為模式(德行、良好的生活習慣)。但上面這套論點,有很強烈的主觀主義味道,好像自我就能決定一切,這樣好嗎?

 

我認為這之中的確存在一些主觀主義的風險,但實際運作上沒有那麼悲觀。這不是因為我相信什麼「性善」,而是因為教材的部分仍是來自外界,而自身在下判斷時所持的基礎價值觀,也會來人自於所屬的社群與慣常活動,應該就不會有太過主觀的問題。

 

所以你現在就要面對一個事實了:有教材(壞人和不同意見者)了,啊教法咧?沒概念啊?備課須要教材教法具足,當然,要討論「教法」這件事,又還有另外的一套「教材」。感覺好像出現無窮後退了(按:指問題不斷延伸、衍生出新的問題),但其實這個「教法的教材」,還蠻具體的:就是你的「實際生活」。

 

別被我故意玩弄的名詞搞混了。我指的「教法」,其實是「思考的方法」,因為是自己教自己,啊不就腦內運作,這不是思考,什麼是思考?所以講白點,上述一大串,就是要你找到以倫理學角度思考實際生活的方法。

 

當然,生活的範圍很大,你需要具體一點的建議,以下我就來談我個人建議的切入點。

 

怪驗值

 

尋找「教法」的最佳切入點,就是生活中的怪經驗。

 

小時打日本電玩,我習慣把「經驗值」唸成「怪驗值」,因為日文的「經」是寫成繁體俗字的「経」,有邊唸邊,就唸成「怪」了。

 

但這誤用卻能在此發揮歪打正著的意義。為什麼呢?普通的日常經驗不容易做為尋找品德「教法」的出發點,但奇怪的生活經驗卻可以輕易建構一連串的問題系統。

 

在食衣住行各種層面之中,只要有一小點可以讓你產生長期記憶的事件,就是我要的那種怪經驗。這些經驗之所以怪,往往是因為其逸出日常生活的慣性,那這種事件本身就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像是碰到壞人,這很奇怪吧?除非你身邊全都是壞人。碰到會勇於吐槽你的人,這也很奇怪吧?因為多數台灣人都不喜歡正面開罵。這就是我們前面提到的兩種好老師。透過這些人,我們常自動進行反思,但多數人都很快給出結論:「因為他品行不佳吧!」「他就白痴呀!」

 

怎麼繼續思考呢?當你問完第一波,找到如上的答案時,那麼你就應該追問第二波問題,而這第二波問題,主角是就是你自己:你為什麼認為他品行不佳?又為什麼覺得他是白痴呢?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讓你這樣想的「思考生產流水線」是怎樣組成的?你的瞬間結論來自幾個推論過程?

 

你當然很難一開始問這些問題,就立刻找到明確的答案,但你總是要開始質問自己,才能找到最初步的答案(有關你自己思考方法的「模組」),接著你才有辦法強化或改善這套模組,以處理更進階的問題。

 

如果你發現已不會那麼快就下結論,而是會抵達數個現有能力還無法回應的問題,那就OK了,可以回頭去處理原本的怪經驗。

 

而在進行怪經驗釐清過程時,你當然可以用科學的、美學的角度來檢視,但如果你要的是在道德上的「教法」(思維方法),那你就應該試著把一切問題往倫理學的方向「倒」。

 

如果是與「人」相關的怪經驗,還蠻容易處理成倫理向度的(繞著善惡對錯追問即可),但有些怪經驗乍看之下沒有「人」,你就要刻意為之,才能將之引入倫理思考。像下面這個例子:

 

看到路邊的行道磚縫長出了草。這不太尋常,但為什麼?是打掃養護這段路的工人疏失嗎?還是政府已經沒有經費了?高層監督機制的螺絲鬆了?我應該幫忙拔嗎?我拔了,會不會以後政府總覺得百姓會幫忙,就不認真處理了?還是應該讓生命自己尋找出路?把這草當成生命強韌性的教材?這種事情能教我們什麼啊?會不會越信這一套,人生就越負面?

 

這就是倫理思考,是從「結果」反推「原因」,思考這因果鏈中的人有什麼責任,應該去改變嗎?還是接受多元,從中去衍生出更多有意義的事?這種事你自己下判斷就行,不用看什麼倫理學的書,只要懂一點「做人的道理」即可。

 

這樣不會太主觀嗎?不用擔心,就算你下了個主觀的結論,下次又會有怪經驗來挑戰它的,只要你的思考能力有一直在提升。

 

其實生活中存在大量對你來說很奇怪的經驗,不過你只是「怪」完之後,就錯失了,或是讓這變成短期記憶流走。能隨時、隨手把握怪經驗,你個人的道德判斷能力就能快速提升,但如果總是錯失怪經驗,那你相關知能就很難有所成長。

 

所以不是命活得夠長,就有資格當「品德講師」。人生七十年,如果都覺得「一切如常」,「沒什麼特別的」,那就很難成為品德教育的「好爸爸」,難以提出像樣的見解。像打電動永遠都在跑同樣幾個副本的人,他若跳出來大談遊戲技巧精神,你若不是翻白眼,大概也會黑人問號臉。

 

不安

 

有一種怪經驗比較特別,我們必須拉出來談,那就是「不安的直覺」。你實際上沒有經歷到什麼明顯的事,但就是產生了「不對勁的靈感」。

 

講到不安,在倫理學上總是會涉及良心、良知議題,但我這邊談的不安還不到良心不安的程度,就是突然有種「異覺」,你會覺得不安適。和前面比較偏向外在事物的「怪經驗」相比,這是更內在、更模糊的感受。

 

你可能是喝咖啡喝到一半,外界一切運作如常,卻突然覺得整個空間不對勁。或是上課上到一半,大腦突然跳出一句:「我為什麼在這裡?」又或是吃滷肉飯時,想起這是豬的屍體。

 

多數人會錯過或壓抑這種感覺,認為這是大腦跳電了,但這感覺也是建構道德判斷力的一個重要破口。你該想想: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是真的嗎?我可能由這種內在感受導出什麼樣的外在行動?這種行動的價值是?

 

相對於針對外界事物產生的怪經驗進行的因果鏈思考,不安的直覺所帶來的是對自我「內外在一致性」的反思,這種反思也相當重要。請思考這樣的不安感:

 

「多數人都對眼前的這一場會議沒有意見,卻只有我突然覺得不安。」

 

這不是對於會議「內容」而產生的怪經驗,而是對於會議「存在性」產生的不安感。是一種對於整體、概念性對象的質疑反應,當然就值得拉出來思考。

 

這個尋常的場景,理論上可以讓你「安適」,卻能夠產生不安的感受,一定有些關鍵的要素是凌駕於現有明顯可見的條件之上。同樣的,這些關鍵要素可能是科學的,可能是美學的,也可能是倫理學的。你想提升自己的那一塊,就延伸那一塊的問題。

 

操作的方法還是同前,就是透過大量的問號把不安的感受轉變可以利用的論述。為什麼我要開這場會?因為習慣嗎?因為有必要性嗎?因為不開會失業嗎?前面這些問題的答案,有可靠的依據嗎?

 

又像是走過捷運站出口時,聽到公益團體在那賣愛心手工餅乾,卻覺得怪怪的。雖然每天每一次走過出口時都會聽到,有時沒看到他們還會擔心是不是出什麼狀況,但今天他們一如往常叫賣時,我心裡卻突然感到不安。那是為什麼?

 

是因為自己內心還是會排斥身心障礙者嗎?還是擔心他們這樣的勞動條件太差?又或是懷疑這樣的工作模式真的能回本嗎?你到底在意的是什麼?還是其實每一個問號都是你真切的擔憂?那你「能」做什麼樣的回應?又「該」做什麼樣的回應?

 

這些問號可能一時之間沒有答案,就記下來吧。反正如果你真的處於一個「很安」的環境,那做點記錄應該不成問題。不同情境所產生的不安問題,可以彼此激盪,也能找到提升「教法」的捷徑。

 

「那,都這樣自己一直想,就好嗎?」

 

你覺得呢?

 

有些哲學家或宗教家的確認為靠自己想,就可以達至驚人的思維高度,但我個人的建議是,你還是應該要有一些交換意見的對象,也就是「朋友」這種生物。

 

所以,我們看過了好老師壞老師,好爸爸壞爸爸,也就該來看看好朋友與壞朋友了。這會是本系列下一篇的主題。

 

 

系列回顧:

沒人知道怎麼教小孩(一):教壞小孩與教好小孩

沒人知道怎麼教小孩(二):好老師與壞老師

 

 


《渣誌》:一人雜誌社

渣誌, 人渣文本, 周偉航

封面圖片:老盧卡斯・克拉赫納畫作,Cranach the Elder Christ blessing the children;現存於瓦維爾堡博物館。公有領域

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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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渣文本周偉航,我要做一個超小型媒體「渣誌」,渣誌不是新聞評論媒體,而是以深入論述為主的知識性媒體。你可以視它為具有網路版與紙本的一人雜誌社,我預計每年推出50-60篇左右的網路版文章,以及2期紙本雜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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