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向心理學之父Seligman在1975年設計了一組不很正向的實驗。他把一隻狗放在一個無法停止電擊的情境之中,最後這隻狗就進入一種「習得無助感」(helplessness)的狀態之中。在這種狀態中的狗,即使之後被放在「只要跳過一個障礙物就可以逃避電擊的籠子」裡,也不再嘗試逃脫了。
在教育現場也會遇見這樣的孩子,他們和Seligman的狗一樣,已經不再相信某些事物的可能性。
在一種大人跟小孩權力不對等的環境之中,即使經過了「假假的協商」,大多數的決定都仍然是小孩聽大人的(或者在大人的允許之下才能如小孩的意),於是小孩只好發展出各種拖拉、敷衍、拉扯的方式來抵抗,讓自己想要的東西能夠再多一點、再多一點。
這些小孩對大人的不信任,會類化到每一個跟大人相處的情境之中,於是即使到了我們這裡,這樣的孩子仍然預設了我們這些大人不會「聽他們的」。
賴著不走,不一定只是還想玩。
譬如說,在戶外活動的時候,有些孩子會在每次我說要離開時,都堅決不願意離開。
孩:「我還要玩。」
我:「可是公車會跑走。」
孩:「再玩五分鐘。」
我:「不行啦,我們已經延後好幾個個五分鐘了,現在再不走,公車會跑走。」
孩:(假裝沒聽見)
我(嚴肅):「我跟你說唷,公車不會等我們,再不走的話,我們就要趕不上車了。」
孩:(不甘不願背起背包)
以前我以為這種情形是「玩不夠」的關係,但後來我發現,有些孩子其實並不完全是「還想玩」或「不想離開」,他這種行為的內涵,更多是在抵抗大人的「命令」——即使我沒有要命令他的意思。
下了公車,我們經過一個遊樂器材的時候又黏住了,稍微玩了一會兒之後,這個孩子再度不想離開。
我:「那這樣好了,你可以留在這裡玩,然後想走的人先跟我回去,有一個大人(助教)會留在這裡陪你。誰想要先回去?」
所有的孩子都背起背包準備要離開,這時,堅持要玩的孩子也背起背包。
我:「你可以留下來玩啊,有個大人會留下來陪你。」
孩:「我也回去好了。」
大人的權力遠勝過小孩,要讓小孩就範,有太多看似溫和的方法。譬如說在這個事件裡,這個孩子也不能說完全是被強迫的,他確實可以選擇留在那裡玩,但我仍舊動用了第二面向的權力。我明知如我這般調動我對其他孩子的影響力,他就很可能會就範,而我也沒有主動把他的潛在要求拉上檯面被眾人看見。我故意不做「做了就能讓他更自由的事」,這就是第二面向的權力。
但我不是打算要壓迫他,這是教育現場的一個「前期測試」。
到了下一個公園,孩子們又黏住了,玩了好一會兒,時間差不多到了,該走了。一如往常,這位孩子又說「我不要走。」經過長久的觀察以及剛才的「前測」,我已經大致上對他的情況有一個詮釋,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介入的時機了。
大人溫和的與小孩互動,未必表示彼此間的權力差距就會消弭。
我:「每一次我們說要走的時候,你都會說再玩一下,說什麼也不走。我猜你一定是覺得每次都是你聽大人的吧?不然這樣,我們來交換,你聽我一次,我聽你一次。這次你先,你說吧,還要玩多久?」
孩:「十分鐘。」
我:「好。」
孩:「那二十分鐘。」
我:「好啊,不過,這樣我們會比跟你媽約定的時間晚十分鐘,不過也是可以。」
孩:「那十分鐘好了。」
我:「都可以,這次是聽你的。」
不過有些孩子背起背包想要走了,我問其他的孩子:「有沒有人要陪他留下來玩?我也會留在這等唷。」
有一個孩子說:「我也想留下來。」
然後就是開始玩玩玩。玩著玩著我開始找機會跟他閒聊。
我:「你是不是不相信大人會聽你的話?」
孩:「這個世界小孩本來就是要聽大人的話啊。」
我:「不是那樣的喔,在很多地方,大人會聽小孩的話。譬如說在我們家,通常都是大人聽小孩的話,在這裡,大人也會聽小孩的話。」
孩:「……嗯。」
我:「你還是不太相信對不對?沒關係,你慢慢看吧,看這樣是不是我說的那樣子。」
十分鐘到了。
我:「時間到囉。」
孩:「我還想再玩。」
我:「好哇,那就再聽你的一次。你要玩多久?」
孩:「……還是不要好了,走吧。」
他俐落地背起背包。
跳過來吧。
孩子,你什麼時候會跳過障礙看看另一邊的風景呢?
你要相信,在那對面會有大人努力平等地待你。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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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陳大中
照片提供:盧駿逸。照片都經小孩及家長同意使用。